夏仁怕潘叔老眼昏花,腿脚不利索而摔下楼梯,便扶着他下楼。
他越发觉得梅云刚才的举动透着古怪,像是中了邪一般!
他忍不住追问身边的老头子:“您刚才说房间不干净,可是这里曾发生过不寻常之事?”
潘叔着急回家吃饭。
他想着今夜自己还得出来打更,便不太愿意多说。
他把药箱的背带换到另一边肩膀。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就觉得力不从心。
想来,自己是真的老了。
他停在门口喘气,半天才缓过神来。
对门何美家的厅堂里人声鼎沸,爆炒猪杂的香味源源不断地钻进潘叔的鼻孔。想到家里老太婆今天没帮他打酒,潘叔重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夏仁的心沉到谷底,正好看见梅云回来,垂头丧气地拉住她:“少爷让你下厨,当做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兴许他吃得高兴了,就不跟你计较了。”
这句话不异于天籁之音,梅云头上的乌云被一扫而光。
她再没有心思琢磨夏仁对她的看法,一心一意想着将功赎罪。
只要夏广安不从中作梗,她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她心中重新燃起斗志,拿起门口的那盏小灯就往厨房里面跑,一会儿却又返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没有食材我拿什么来炒?”
这倒是夏仁考虑欠缺了。
他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解决之法,打算上楼和夏广安说明情况。
梅云刚才磨磨蹭蹭回来,一路上都在想办法获取夏广安的谅解。却发现无法可寻。夏广安有洁癖,外边的东西难以下口,用美食来取悦他明摆着行不通。现如今他难得松口,梅云怎能轻易放弃这次难得的好机会。
处于黑暗中的人,对光明之处就格外在意。
梅云的视线被对门灯火通明的小店吸引。
“等一下!我有办法!”梅云拖住夏仁的手臂,拉着他往对门走去。
何美和弟弟何欢忙得不可开交,方珂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厨房里只有何欢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何美一边招呼客人点单,一边忙着收拾桌面,脸上的肌肉越来越僵。
她忙中有序,看见有人进门,也不忘出声招呼。
她转过身刚想迎上去,一抬头看见来人是下午那个让人心气不顺的梅云,便翻了下白眼:“不好意思,小店准备打烊了。”
夏仁对何美的印象不错,之前过来吃粉和问路时,她都还算有耐心。
他想不明白这次怎么态度这般冷淡。
他顺着何美的目光看向梅云,发现梅云有些手足无措,心下了然。
这姑娘的臭毛病肯定又犯了!
他心里越发不喜,却也舍不得让她自己面对老板娘的为难,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老板娘,我们有些不情之请。”
大堂里有几个码头工人聚在一起喝酒,点了一份梅菜扣肉,等了半天没上来。
他们干的是体力活,收入又不高,难得有机会出来吃肉喝酒,当下喝得面红耳赤,光着膀子拿起筷子把青花大碗敲得叮当响。
何美心里滴血,再这么敲下去,不知又要敲烂多少个碗,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她没搭理夏仁,跑到厨房催何欢:“你倒是快一些啊,干什么磨磨蹭蹭?”
何欢一整晚都没得休息,累死累活却一句好话都没有。
他牛脾气上来,把锅铲一扔,梗着脖子吼道:“你有本事就朝你婆家要人啊,一大家子人只会坐在家里等着拿钱,怎么不懂出来搭把手?”
说到自家的婆家,何美越发心气不顺,却不敢再朝何欢撒气,温言软语半天,才劝得他重新拿起锅铲。
梅云不想受这女人的气,掏出十两银子转进后厨,抛向何美:“借你厨房一用。”
十两银子沉甸甸地压在何美手心,她顿时眉开眼笑:“可以可以,随便用。”
这可是她这破烂小店一个月的盈余,想不到这姑娘脾气不好,出手却这么大方。
活脱脱又一个不肖子孙,败家娘们。
女人就是这样,轻易不舍得肯定对方。
何美的这些心思梅云没空搭理,一心一意只想着大显身手。
在崇州时,夏仁的奶奶从不允许夏仁进厨房,却借着教养嬷嬷的名义拘着梅云在厨房里熬性子。
老太太年轻时是夏老太太的大丫鬟,熬汤的手艺十分了得,因此梅云熬出来的汤,夏广安也还能勉强喝饱。
何美眼看着客人走了差不多,而梅云还没从后厨出来,凑到夏仁跟前,试图搭话。
“客官,听说你们买下了林家的客栈?”
夏仁不习惯和陌生女人独处一室,更不喜欢人家靠他太近。他往门口挪了几步,挠头抓脸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盯着对面黑洞洞的门口,他突然想起刚才潘叔提过房间不干净一事,便重新挪回原来坐的位置:“老板娘,这客栈发生过的命案你可清楚?”
“什么?林二郎会把这事情说给你们听?”何美可不信林二郎会这般蠢,愿意透露这种自砸招牌的信息。
后厨的帘子被掀开,梅云提着食盒出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夏仁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急着回去报给夏广安。他接过梅云手里的食盒,拉着她转过对门。
梅云可是使出了毕生所学,把锅碗瓢盆刷到透亮才动手熬汤煮饭,满心期待夏广安一会儿的夸赞。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夏广安的房间。
夏仁在后面把大门锁上才上楼。一进门却被眼前的画面噎个半死。梅云这个没脸没皮的,竟自觉跪在夏广安前面,泪流满面地无声哭泣。
“少爷,过来吃饭了。”夏仁心口不适,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不想看梅云又在自导自演。
香味四溢,夏广安食欲增加,绕过梅云坐到桌边。他从怀里掏出帕子,把食盒细细抹过一遍,对着灯查看很久,才放心把汤盆的盖子打开。
梅云膝行过来,盯着夏广安,心里紧张万分,也不理会夏仁在旁边瞪她。
夏广安原本含着笑意的眼睛却慢慢变得冰冷,把汤盆盖子摔到地上:“梅云,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 9 章
桌台上的灯油早已经燃尽,刘老太一夜没睡,枯坐一宿,她下定决心要离开。
家里要归置的东西太多,她想着早些收拾清楚就能早日启程,便不想开张卖粥。
只等天亮了就叫怀秀起来一起收拾东西。
隔壁的潘叔打更刚回家没多久,正坐在门口的矮桌边,就着小酒吃爆炒猪杂。
他家老婆子对他昨夜得回来的诊费十分满意,天没亮就去谭家候着。
谭老大做的是杀猪的行当,在镇上享有诚信经营,童叟无欺的好名声。
他刚把猪肉剖好,潘叔的老婆一来定下所有猪杂带回家。
她把儿媳妇叫醒,让她烧火,自己亲自下厨。
猪杂用油炸过,特别有嚼劲。
潘叔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背药方,冷不丁被莫怀仁的敲门声打扰,心情糟透,气恼地扔下筷子回房睡觉去了。
莫怀仁曾经给潘叔当过几年的学徒,对他是当成长辈来尊敬的。
只不过潘叔恨他品行不端,从不会给他好脸色罢了。
平常莫怀仁见到潘叔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行礼问安,可这会儿他心里着急,便也不再理会这古怪的老头子了。
他越发用力拍门,这门再不开,梁文慧就要追来了。
他一手拧着湿漉漉的衣服下摆,一手紧紧捏住一个信封。
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刘老太开门。
小黄狗抢在老太太前面挤出门缝,绕着莫怀仁转了一圈,又跑回房里,趴在长桌底下朝他狂吠。
刘老太警觉地拦在门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被自己养大的孩子越发让她害怕,做事情越发不考虑后果。
她甚至有些后悔刚才没叫醒怀秀,现在她们的房门没反锁,若是莫怀仁就这样冲上去,被人瞧见了,怀秀的名声可就完了。
心里慌乱的她走到门外,把大门的铜锁挂到铜环里:“你不是今天要走了吗?现在过来,是有急事?”
莫怀仁先是回头看了看,确认梁文慧没来,才把手里的信封塞进老太太怀里:“姑婆,这是怀秀老房子的地契,你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