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繁忙喧嚣依旧。
而夏家的马车里,夏老太太一上车就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车里安安静静。
樱桃自倒了杯浓茶端坐着慢慢品。
经过城门口时,老太太才又坐起,接连叹气:“我这身子骨越发经不起折腾了,要是能活到宝宝成亲的那一天,我下去也就有了交代。”
浓茶提神,樱桃放下杯子,脱掉老太太的鞋袜,一轻一重地帮她按脚底:“小姐你就是太悲观了,少爷现在已经把家业扛起,生意兴隆,收入逐年提高。你还担心什么?”
这话是夏老太太爱听的,自家孙子自然是样样都好。
只见她眉目舒展开来,看着樱桃脸上的皱纹却又觉感伤:“你说吴家姑娘配宝宝如何?我们可都在和老天爷赛跑,等不起了。若是合适,我想尽快定下来。”
樱桃和夏老太太从小一起长大,夏家内院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由她定。
她也不拐弯抹角,停下手中的动作:“吴家的老太爷有意送吴姑娘进京,更何况吴老爷的六姨太眼看着要生了,若是一举得男,他们家又是一番变动。我们又何必去趟他们家的浑水。”
夏老太太心思纯正,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心思也还像未出嫁时一般单纯。
她看姑娘只看样貌家世,自然不知道选人还有这么多顾虑。
门道众多,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听着头晕,只好摆摆手:“那接风宴就不办了,让宝宝来上房陪我吃个便饭就好。”
樱桃点头称是。她帮老太太把鞋袜重新套上,眉眼含笑:“小姐,那姑娘刚才一路都在和少爷眉目传情,怕是有戏。”
“那敢情好!宝宝性子寡淡,给他的丫头他一个都不要。我刚才瞧着那姑娘眉头已散,想是已经成事了?”夏老太太盘腿坐起,抓着樱桃的手越说越期待,仿佛曾孙已经指日可待。
马车里一时言笑晏晏。
樱桃派人传话过来的时候,梅云连句客套话也没说,她厌恶自己的小心奉承,现在只想回房找奶娘倾诉,把心里的怨气化解掉。
在外人面前,她该有的体面都有,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和夏广安也不差什么。但是她自己心里清楚,无论是夏老太太还是夏广安,至始至终都只把她当成客人,只等着帮她找个家资尚可的婆家嫁了,他们也就尽到了本分。
可她从小就听奶娘说,夏家能有今天,都是靠着夏老太太带来的嫁妆,才有做生意的本。而她作为夏老太太娘家的唯一血脉,合该有权利继承夏府的一半家产。
直到马车停下,梅云才算调整好情绪。她笑盈盈地目送老太太牵着夏广安往上房走去,自己绕过花圃,小跑着回了梅园。
梅园门口种了几棵芭蕉树,树下的大水缸里养了两尾紅鲤,陈妈妈正往里洒鱼食。她抬头看见梅云跑得急,以为发生了大事,忙把鱼食全倒进水缸里,迎了上去:“小姐,发生什么大事了?”
“嬷嬷,他们又撇下我自己吃饭了!”
梅云双眼通红,在自己院子里也就不再装出那般淑女样。她把衣领的盘扣松开,踢掉脚上的鞋子,瘫坐在摇椅上号啕大哭。
陈妈妈见她还是小姑娘做派,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把梅云搂在怀里,进屋关门:“吴姑娘今日和少爷说上话没有?”
“哼,她倒是想,可是她身上的味道那般重,哥哥经过时可捂鼻子了呢。”
梅云想到刚才上车时,夏广安的一脸嫌弃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样子,吴姑娘的这根线是用不上了。陈妈妈翻起梅云的手掌,手指沿着纹路划过,忽然抬起头,盯住梅云的眼睛:“姑娘,你愿不愿意嫁给少爷?”
第 17 章
西山脚下,时光晃晃悠悠。
怀秀她们把地瓜全部种上,时间也才到下午。
实在无事可做,姐妹俩就一齐到处逛逛。
刘老太连日劳累,腿脚不利索,便回家里坐着,拿稻草编矮墩。
买小凳子也需要不少钱,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秋高气爽,四周安静祥和,除了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便只剩下刘老太搓捻稻草的声音。
若是每天都是这样的岁月静好,人生就圆满了。
奈何世事无常。
刘老太望着打马跑过的官兵傻了眼,这好端端的日子眼看就要黄了。
家里的房子刚刚修好,新店还没来得及开张,怎么能说搬就搬呢!
她把大门锁上,急匆匆跑到山上叫怀秀怀灵回家。
屋子背后的山不算高,原先是没有路上到山顶的。后来宋毅嫌弃爬山不方便,费时费力,就雇了工匠从山脚修了一条小道通往山顶。小道由石阶堆成,两边搭了锁链,方便登山者借力。
刘老太沿着台阶一路爬到山顶,在小亭子里转了一圈也没能找见怀秀她们。
正暗自着急中,她听到山下传来怀灵的笑声,不由松了口气。
怀灵正站在柿子树底下等怀秀扔果子下来。她们本来在山上亭子里吃瓜子看风景,忽然望见山脚下自家房子的另一边空地上长了棵柿子树,金黄色的大果子挂满了枝头。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舔了下嘴唇,便你追我赶地往山下跑来,绕过自家大门往另一边空地里冲去。
怀秀踩在树枝上的脚微微发抖,她左手紧紧扒着树干,右手尽力往外伸,想要勾住枝头那一颗硕大的柿子。
树下已经掉了好些果,都是怀秀刚才扔下来的。
怀灵把果子一个一个抱在怀里,后面实在抱不住,才依依不舍的把果子放到地上。
她蹲在树下等了许久,抬头望见怀秀还没有下来,只好低头踩蚂蚁玩。
怀秀顺着树干滑下来的时候,衣服袖子不小心被勾住,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她心想左右这里无人,便大喇喇敞着。
怀灵和姐姐一人抱着满满一怀柿子,笑得格外灿烂。
她小心翼翼跟在怀秀后面走,眼睛盯着怀里的果子,生怕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边的空地比另一边小,而且没有房子。
和怀秀家隔着空地相对的是一片竹林,林子边都是杂草,显然是野生野长的。
刘老太跑得满头大汗,后背的里衬紧紧贴着皮肤,粘腻得紧。
她用衣摆兜住怀灵手里的柿子,腾出另一只手抱起她。
小姑娘的脖子上肿起一个个红点,也不知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两只手不停挠,显然是难受至极。
刘老太看得心疼,不禁埋怨怀秀:“她还不懂事,你带她到这草丛里做什么?刚养出来的肉,再这么折腾几次就要没啦。”
“你心疼她,怎么不问问她自己为何非得跟着我呢?”
怀秀口是心非,心中暗怪自己失了分寸,又惹老人伤心。
她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开门进屋。
手里的柿子还黄里带青,显然口感不好。
她拿出洗菜用的木盆,打了一桶井水,往盆里洒了一些盐巴,用手搅动几下才把柿子倒进去。
刘老太因抱着怀灵,慢了几步才进家门。
她本以为怀秀会生气,谁知她竟若无其事的接过柿子,一并放进盆里。
“您刚才上山了?”怀秀看向刘老太衣服上粘着的枯草叶子,伸手接过怀灵,帮她洗手洗脸。
小家伙的脖子被挠出一道道血痕,怀秀急忙按住她的手,进屋拿清凉油帮她抹上。
刘老太见她做得细致,老怀开慰,却又邹起眉头从门口的凳子上拿过那张告示递给她:“刚才官兵们沿路发过来的,这上面的字我也看不懂。不过,刚才我听他们提了一句,说是要剿匪,让我们进城避祸呢!”
告示上的字怀秀倒是认得。
原来那晚听到的哭喊声是杜员外家的小姐,她因跟着后母上山烧香祈愿,求得了下下签,自己带着丫鬟独自下山却碰到了土匪。杜小姐誓死不从,咬舌自尽了。
那杜员外的外甥,也就是那小姐的未婚夫是知府大人的门生,听闻噩耗悲痛万分,写下血书上报知府,请求官府派兵剿匪,还西山一片平安。
西山寺是前朝解甲归田的陈阁老筹资而建,历经风雨,香火越发旺盛。
如今出了这么一宗命案,崇州城里人心惶惶,寺里的香火钱急剧下降。
知府大人抵不住夫人的纠缠,外加升迁在望,便下了剿匪令,由崇州城的富豪乡绅们出资,势必把官府的威望摆出来,荡平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