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脑补,他觉得师尊看自己的眼神里有几分心疼,于是他勾起嘴角,又笑了一下。
澋涵觉得这笑十分刺眼,心神却没由来的陡然一松。
这时,戒律长老走上前,担心地问是不是要停下来。
弟子犯错是要受罚,但也不能打死不是。况且沈颜天资卓越,是掌门和各大长老都看好的苗子,实在不好折损在刑堂里面。
澋涵闭了闭眼,缓缓道:“那厮,还能笑,还活着,继续打!”
六十杖结束时,澋涵不知怎得,竟后退了一步。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衫已经尽湿。
不等他过去看沈颜,戒律堂大门外便响起一阵喧嚣。
一个身材修长、相貌清俊的男子,带着几个抬着木板的人急冲冲走进来。这人正是澋涵的五徒弟,顾清。
顾清先是定了定身形看了一眼趴着的沈颜,然后迈开长腿,赶到澋涵身前,躬身道:“师尊!听说您在万妖山受了伤,要不要紧?沈颜调皮不懂事,害您受伤,您罚便罚了,千万别气坏身子!”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但澋涵总觉得顾清十分没有眼力见,心下有些烦躁:“啰嗦!还不去看你师弟?”
顾清得到师尊允许,忙转过身,几步抢到沈颜身边,单膝跪地,一只手覆在沈颜脑后,在他耳边小声喊:“阿颜!阿颜!你还好吗?”
喊了几声没有动静。
澋涵慢慢走过去瞧。
那人早上还毛躁蓬松的头发被汗水浸湿成一条一条,凌乱贴在脖颈、脸颊上。后背和腿臀上鲜血淋漓犹如烈火,灼得他双眼泛疼。
顾清覆在沈颜脑后的手改为插进头发里,轻轻抓住发根,把他的脸微微提起一些。
沈颜就着外力,勉强转动脖子,有气无力低唤一声:“顾师兄……”
他的眼珠转了转,看到顾清身边出现一片淡蓝色长袍衣角,是师尊喜欢的颜色。
他知道师尊走过来看自己,心口禁不住缩了一下。
顾清忙问:“你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还能坚持回去吗?”
也许是自作多情,不过还是生怕淡蓝色衣袍那人担心,沈颜犹自逞强:“不疼……这点小伤算什么……”
澋涵看沈颜伤成这个鬼样子还嘴硬说不疼,只以为他不肯悔改,抬脚就往外走:“废话说完了吗?还不抬走!”
顾清忙招呼带来的人,把沈颜挪到木板上,一路往翠竹峰疾行。
顾清在一旁陪着,边走边摩挲沈颜脑袋,柔声问他伤势。沈颜连连说不用担心,他扛得住。
澋涵跟在后面,冷脸瞧着前面窃窃私语的师兄弟俩。
第12章 竹牌
也不知是美人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还是怎得,澋涵收的弟子就没有丑的。不管是俊美还是英朗,漂亮得各有特色。
倒也不是他特意挑选好看的孩子,沈颜那时候不就一副小乞丐的模样?可长开了也变得眉目俊朗、身姿挺拔。
把御剑门其他各峰的长老和弟子羡慕嫉妒的,暗暗给这师尊弟子七人起了个“翠峰七美”的绰号。
顾玉和沈颜自然是知道的,在外行走经常被人拿这诨名打趣。
不过万万不敢让师尊知晓,不然他老人家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八成要怒骂一句:“修行人以实力为尊,以皮相论人,分明是看不起我们翠竹峰!”
就像现在的顾清,本就长得俊秀,眼下哄慰着自家小师弟,更是眉眼弯弯,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光。
澋涵对美人没有鉴赏能力,此时只觉五徒弟的温和衬得自己脸黑心更黑,跟着走了片刻,实在忍不下去,身形一闪,兀自御剑飞走了。
顾清抬头看了眼师尊的身影,叹口气:“阿颜,这次你可把师尊气狠了。方才我见他老人家脸色都是青的!”
“师尊……”沈颜心中涌起无限疼惜,喃喃唤着。
一行人脚程很快。进了翠竹峰顶沈颜的小院子,顾清指挥粗使仆役把人挪到卧房榻上,又吩咐他们打几盆清水来。
小心翼翼拿剪刀把沈颜身后的衣料剪断,在他“嘶……嘶……”的倒吸气中,顾清提起里衣两头,慢慢揭了下来。
衣下血肉已经模糊一片,让人不忍卒视。
沈颜颈子上挂着的一块竹牌被扯到后背上,顾清捏起来转到一旁。
沈颜侧着头见了,把竹牌抓起来握在手心。
这是他从小带的。普普通通的竹子切成大拇指那么小的一块,绿色竹皮上用古朴的小篆深深地刻了“沈颜”两个字。
上端开了个小圆洞,一条普普通通的麻绳穿过,打了个结实但是毫不花哨的死结。
从记事起他就戴着这牌子,到处乞讨,打架,抢吃的,直到被师尊收入门下……
每日随身佩戴,竹牌四周边缘已经磨得十分圆润。
虽然是个身份信物,但普通的竹子、普通的麻绳、普通的绳结,一切都那么平平无奇,暗示着沈颜的出身似乎也是平平无奇。
但有总比没有强。若不是有这枚竹牌,他如今还不知道叫什么阿猫阿狗呢。
至少,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姓沈,名颜。
握着竹牌,就像握着自己的根底,让他心里安稳了些,伤处也不那么疼痛难忍了。
“师尊也太狠心了,看把你打得……”顾清皱眉,鼻头有些发酸。
“是、是我做错了……本该受、受罚……”侧脸枕着被褥,沈颜咬牙解释。
“不说了这些了。你忍着些,我先清洗伤口。”顾清把帕子打湿,轻轻印在伤口上。
“嗯!”沈颜疼得整个身子都抖了抖。
澋涵刚踏入小院的脚步顿了顿。
捏住手指,肩膀随着呼吸明显起伏,在沈颜一阵阵隐忍的呼痛声中,他怎么也迈不开腿再往前走。
第13章 很疼吧?
房中,顾清手中白色的帕子很快变成红色,便把它扔到刚才的水盆里,又换了一盆水。
三盆水均被染红,这才堪堪把从腰到大腿的大片棍伤清洗干净。
淡淡的血腥味儿弥散在室内。
汗水布满额头,沈颜脸色苍白。宽阔的肩膀打着颤,撑在头两侧的手臂肌肉紧绷。
“好了好了,总算可以上药了!以往你调皮捣蛋都没伤得这样厉害过,这下疼了吧!看你长不长记性!”
顾清从乾坤袋取出一瓶伤药,正要拔开瓶盖,就听到卧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他以为是粗使仆役,扬声道:“先别进来,在外面候着吧。”
说罢垂眼看了看自家小师弟——虽然伤口狰狞,但掩不住宽肩窄腰,翘臀线条紧致,大腿紧实有力,小腿修长匀直……
怎么看都是会惹人眼馋到流鼻血的劲爆身材,还是好好藏起来免得招蜂引蝶的好!
门口的动静消失了几息,随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顾清不耐烦地抬头看去,却见自家师尊面无表情走了进来,不由得小声道:“师尊,怎么是您?”
沈颜一听师尊来了,想也不想就扭过头,把脸紧紧埋在被褥里。
头两侧的手臂紧张地微微打颤,整个身体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昨夜刚与师尊坦诚相见,今天又猛地被师尊看到没穿衣服的样子,羞涩感一波一波拍打他的心口。
耳朵也一点一点热起来。
澋涵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
一进门,打眼就是那人身后纵横交错的凛冽血痕,惹得他纤长睫毛微微颤动。
地上三盆颜色鲜红的水,鼻尖漂浮的淡淡血腥味,都让他有些头晕。
这次,真打狠了……
扫了一眼那人发抖的手臂、绷直的脚尖,澋涵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
应该,很疼吧?
若是行刑时你喊一声痛,说不准我就饶了你。可你偏偏一声不吭,还一直笑,你到底认不认错?
现在把脸藏起来不肯抬头,是不是,在恨我?
“师尊?”
顾清见师尊进来后便直直盯着师弟的伤,神情很不愉快,不知他是不是还在气头上,小心试探着喊了一声。
回过神,澋涵浅浅地换了口气,把攥在手中已久的玉瓶扔过去,正正扔在沈颜脑袋前的褥子上。
随着玉瓶跌落的动静,沈颜的身子微微弹动一下,又把脑袋往被褥里扎了扎。
澋涵以为孩子被他吓成了惊弓之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放平声音道:“顾清,你用这瓶冷香玉肌膏,给他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