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没有想到会遇到高中同学,他下意识地有些心慌,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周景棠从桌下握了握他的手,他才有勇气抬起头,抬起头看了陈浩一眼。
陈浩缓和过来了,说:“好巧啊,我在这家酒店做经理,你们是吃饭还是住酒店?”
周景棠面无表情,却坦坦荡荡:“住酒店。”
陈浩偷偷看了一眼沈栖,无法把他和记忆里那个女孩联系起来,又看了看周景棠,心里猜了个大概,心想这两个人这么多年了看来还是在一起了。
陈浩记得周景棠家有权有势,便存了联系起来的心思。想了想,说:“你们还记得我们班长吗?莫天,成绩特别好的那个。他现在考了公务员,这几年和不少同学都有联系,前两天遇到,他好像说要办个什么同学聚会,你们既然也在柳城,一起来吧。”
沈栖和周景棠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陈浩有些尴尬,又问:“林远呢?林远在不在柳城啊?叫上一起啊,同学聚会嘛,人齐了才好。”
“他在津城,挺忙的,应该不过来,”周景棠说。
陈浩问:“你们呢?你们来不来?”
沈栖和周景棠又是一阵沉默。
陈浩笑了笑,又说:“没事,慢慢考虑,不如给我留个电话吧,我给班长,让他再和你们说一下,毕竟他才是组织者。”
周景棠把手机拿了出来,说:“留我的吧。”
陈浩拿到周景棠电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人一走,周景棠问沈栖:“你记得这是谁不?”
沈栖摇摇头,问他:“你呢?”
周景棠没忍住笑了出来,也摇了摇头。
沈栖说:“不过我记得班长,人挺好的,你还用水泼过人家。”
“有这回事?”周景棠是记得的,但是故意装傻。
沈栖点了点头。
菜上桌了,沈栖和周景棠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周景棠突然问他:“你想去吗?同学聚会。”
“不想见到他们,”沈栖说。
周景棠点头,说:“那我们不去了。”
沈栖放下筷子,又说:“但是我不能一辈子当一只鸵鸟。”
沈栖说:“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当一辈子的鸵鸟。”
周景棠笑了笑,想告诉他没关系,还没有开口,沈栖又说:“我们不能一辈子把头埋在地下,我们早晚得把头抬起来。”
“如果是你一个人呢?”
“我一个人的话,怎么都行。”
“谢谢你为我勇敢啊,沈木西。”周景棠说。
☆、第五十四章
清明节当天的雨下得更大了。
酒店的隔音很好,清晨沈栖起床拉开窗帘便看见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推开窗户之后雨声便大了起来,吵醒了睡梦中的周景棠。
酒店服务员送来了两把雨伞,还介绍了附近可以租车的地方。
周景棠和沈栖吃过早饭之后便按服务员给的地址去了租车公司,随便租了一辆代步的车,直接开到柳城客车站,跟着柳城开往溏沁镇的班车后面,不紧不慢地开往溏沁镇。
雨还是很大,沈栖在雨声里容易犯困,这会儿了却怎么也没有睡意,和周景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紧张吗?”周景棠问。
“有点,”沈栖说,“从到柳城就有点紧张了,回溏沁就更紧张了。”
“不用紧张,”周景棠说,“我在呢。”
沈栖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周景棠,心里安心了很多,突然想到了其他,和他聊:“你去过溏沁吗?”
“去过,”周景棠说,“去找过你,没找到,柳城好多乡镇我都去过,那种你听都没有听过的山村我都去过,当年想着多走些地方,没准就找到你了。”
想到这里周景棠突然笑了,继续说:“所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爱恨也是很奇怪的东西,费尽心思去找,找不到,转个身就遇见了。”
沈栖也笑:“听着好轻松啊,你是转个身就遇见的吗?你仔细想想你转身转了多少年。”
周景棠扬起嘴角,笑的时候偏过头看了沈栖一眼,两人都没忍住破功笑出了声。他说:“没事,最后是你就好了。”
沈栖笑过之后偏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藏匿在大雨里并没有什么痕迹,沥青路绵延不绝仿佛没有尽头。他记忆里两旁的土地庄稼已经没有了,变成了写着标语的围墙,很陌生的样子。
沈栖慢慢的不紧张了。
来溏沁之前,他以为自己是回去故乡,可是一幕幕都是陌生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是去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那种紧张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溏沁镇这几年搞大生产,土地集中规划,统一种植杨桃树,从大牌坊下入街,两旁是住户,越过住户是无尽的杨桃树林。那是沈栖记忆里没有的东西。
那条穿过半个镇子的青河已经变了模样,原本两岸的杨柳树已经全部砍了,变成了石头砌的护栏。
车停在了青河边,下车的时候雨势越来越大,沈栖按着记忆里的路,带着周景棠回了沈清竹的老房子里。
那个老房子上了锁,沈栖没有钥匙,只好去敲了隔壁周婶家的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小孩,不认识沈栖,扯着嗓子叫奶奶。头发白了大半的周婶出来了,看到沈栖的那一刻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眼眶湿润了,过来拉住了沈栖的手:“孩子,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我就说,我就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沈栖记得这个从小便对他很好的婶婶,此刻心中也有些感触,缓了一会儿给她介绍:“婶婶,这是我的朋友,周景棠。”
周婶看了几眼,说道:“小伙子有点眼熟……”
周景棠笑了笑说:“前几年我来问过您是不是知道沈栖的消息。”
“哦,是有这回事,”周婶想起来了,又继续和沈栖说:“孩子啊,你好好的啊,这样你妈妈才能安心。”
沈栖怔了怔,久久说不出话来。
周婶原本想请两人去家里坐坐,但是沈栖想回家,她便只好把老房子的钥匙给了沈栖。
那个破败的木门时隔十年,终于再次被推开了。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没过了沈栖的脚,已经没有可以下脚的路了,而儿时记忆里的那棵桂花树,此刻已经枯死了。
沈栖走在前面,把杂草踩下去,牵着周景棠的手带着他进去,走到屋子里时,两人的鞋都已经湿了。
没有人住的房子没有生气了,透着些阴沉的感觉,触摸到任何地方都是一手的泥或者灰,走到了门口,沈栖已经没有想要进去的想法了。
他想过回来一定要好好四处看看,可是如今已然没有这个必要了。
沈栖和周景棠在屋檐下站了很久,直到雨停了下来。
雨后的院子湿漉漉的,杂草丛生,泥泞不堪,沈栖和周景棠门都没推,就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回头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色泽温柔。
沈清竹的墓地在镇子东边,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来的地方。沈栖把她安葬在这里的初衷,是希望从家门口看到阳光升起时便仿佛可以再见到她,那时候哪里知道自己会一走就是十多年。
雨后的溏沁镇仿佛被洗过一样,干净透亮,站在墓园的山腰上,可以俯瞰整个小镇。
周景棠和沈栖并肩走着,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聊着柳城里遇到的好玩的事情。
墓园里人挺多的,三三两两结伴同行,有孩童嬉戏打闹,被大人呵斥之后,虔诚地在自家先辈墓前磕头作揖。沈栖被逗笑了,拉了拉周景棠的袖子,示意他看过去。
笑过之后,他神色徒然凝固了下来,周景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沈清竹的墓碑出现了前面。
墓碑上黑色两色的照片里,那个温柔恬淡的女子一如当年,眉眼间都是温柔的颜色,怎么看都是一副心善的容貌。沈栖如今都还有些诧异,这样一个沈清竹,与人为善了一生,怎么唯独对自己心狠至此。
沈栖拉着周景棠的手,在墓碑前久久站立,很久之后,周景棠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沈栖说:“妈,我回来看您了,这些年,我……其实想念过您。”
他苦笑了一下,说:“您应该没有想过我吧,您在另外一个世界和您真正的女儿在一起了吧。我很可悲啊,即使如此,下辈子还是想做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