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40)

元宝的手指又缩了回来:“我的意思是……你还可以去找别的寺院,我可以陪着你,直到你找到为止……”

连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方无相仍沉浸在梦里,脸上的神色好似一把刀,切割着他的心。

他突然倾身上前,踮起脚尖,贴上对方嘴唇。

嘴唇相触的感觉比手指强烈百倍,方无相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直到元宝从他身边撤开,在他厚润的唇瓣留下一些晶莹的水汽。

一吻过后,元宝变得大胆许多,抬起两只手,捧住对方的脸颊,在颈侧和耳廓之间来回轻抚:“你不是要历练么,我可以帮你的,我懂得很多取悦男人的法子,你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烦恼……”

元宝一面说着,双手一面向下滑,划过锁骨,将衣襟轻轻拨开,又落在腰侧。他顺势屈膝,缓缓跪下身。

方无相试图后退,然而背后已是床柱,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他后退,他只能摇头道:“不行。”

元宝没有理会,已在方无相面前跪定,抬起头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咫尺外的人,好像仰视着一尊神祗。

他从不懂得何为信仰,然而在这一刻,他的心底生出一些极虔诚、极高尚的东西,好似从泥浆深处寻到的珍珠,污垢之中闪耀着异常干净的光辉,涤荡着他的心神。

他的脸上浮起满足的微笑,道:“没关系的,是我自己乐意,你不用管我……”

他打算对方无相做的事,是他再熟悉不过、也是他唯一通晓透彻的事。

他跪在地上,像泥鳅似的,用膝盖向前挪了几步,隔着一层衣料,将脸颊贴在对方的大腿内侧,而后他抬起双手,拉扯对方的衣带,在衣襟松开后,伸手去触摸藏在更深处的器物……

他的手指已越过最后一层阻隔,贴上温热的肌肤。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描摹出那一处器官的形状。双眼微阖,将嘴唇凑过去……

“停下!”方无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元宝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腕被扯得生疼,他再次仰起头,在对方俯视的目光中看出几分苛责。

他突然感到一阵委屈,浑身上下的伤口又重新疼了起来,疼得撕心裂肺。

他不清楚为何方无相会这么对待自己,可他更不清楚自己想要怎样的对待。

方无相就像是一团火,时刻跳耀在他的眼前,令他心生向往,却又无法触碰。

他全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攥起五指,将头埋得更低。

方无相觉察到元宝的窘迫,立刻摇头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伤你,但是我们不能……总之你早些休息吧。”说完他便从床柱旁抽身,迫不及待地将衣襟重新整好。

元宝怔怔地看着他:“等等,你要去哪儿?”

方无相毫不犹豫道:“我要去抓住那两个行凶者。”

元宝不禁打了个激灵,他再次想起那两个人狰狞诡异的面目,想起刀刃割在身上的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仅仅是在记忆中回溯,他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想要瑟缩成一团。可是,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竟上前追了几步,抓住方无相的胳膊,道:“我与你一同去。”

“不行,”方无相立刻摇头,“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的手被对方轻轻甩开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方无相往房门边走去,推开门的刹那,一道金色闯入房间,是黎明破晓的朝晖,透过狭窄的缝隙挤进来,刺痛了元宝的眼睛。

他想,自己终于还是被光灼伤了。

*

黎明时分,银河仿佛坠落在海面上,粼粼的波光随着浪潮一同翻涌,激荡,浪尖处洒满朝阳,熠熠闪烁,几乎使人睁不开眼。

杜鹃也快要睁不开双眼了。

她坐在一叶孤舟里,与暴风雨搏斗了整整一夜,绳舟上的绳索已被她割断了大半,只剩下一根还拴在船头,虽然坚固,但却将船身拉扯得摇晃不止。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虽生在铁匠家,却不能继承家业,连铁匠锤都没有拎过,更别说与暴风雨搏斗,小舟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时刻想要挣脱她的掌控,每前进一寸都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她的力量已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这一夜的海浪很不寻常,她是在瀛洲岛上长大的,自幼便于大海为伴,听得懂潮水的呼吸,今夜的潮水声格外沉重,仿佛在暗中积蓄着力量,她知道这是钱塘江潮将近时的征兆,大潮将持续数日,将滔滔的江水注入海峡,倘若错过了这一晚,就算有绳舟的帮助,她也别想平安渡到对岸。

她的掌心已被绳索勒出血痕,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唯一支撑着她的信念来自于腹中的孩子,尽管那并不是一个光彩的孩子,她与宋云归仅有露水之缘,婚娶自然是没有的,就连她怀胎的事,对方也不曾知晓,她不敢同家人倾诉,只能独自等待,可是孩子的父亲却没有挺身保护她,像是全然忘记了她的存在。

尽管如此,她却无法对腹中的孩子生出憎恨。她仍忍不住要保护它,仍要为了它渡过最深重的劫难。

这一夜仿佛一场漫长的噩梦,她吊尽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寻找梦的出口。

终于,她听到了浪尖拍打滩涂的声音,清亮的响动将她的痛苦涤开,好似朝阳涤开茫茫白雾。透过朝阳下灼目的波光,她看到一艘船停靠在岸边,似乎有一个男人站在船头,向海对岸眺望。

她松开染血的绳索,坐直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摇晃手臂,高喊道:“救命,救命——”

她听见最后一根绳索崩断的声音,小舟剧烈摇晃,几乎要将她摇下海面,她只能牢牢地抓住舟身,口中发出绝望的哀鸣。

小舟在浪潮的推动下,飘摇着撞向岸边,终于砰地一声撞在大船的船身上。

一片天摇地动之中,她的身子被船头上的男人撑住了,那人身披锁甲,腰佩长剑,好似官兵打扮,但脸庞却是全然陌生的。眼下她顾不得许多,拼命地攀住那人的手臂,道:“求求你,救救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男人的手臂强健有力,横抱起她的身子,将她从残破的小舟上拯救出来。

她感到一阵轻盈的风拂过周身,她的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几乎要昏过去,但她想起离开瀛洲岛前那个青衫人的嘱托,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沾满水的信笺,用哆哆嗦嗦的手递上去,“岛上,去岛上救人——”

男人垂下头,用一双深沉的眸子望着她,道:“好,我会的,你放心睡吧。”

男人的保证好似拂晓的钟声,将她从漫长的噩梦里唤醒。而她终于卸下浑身的力气,头一歪,在男人的臂弯中昏睡过去。

初生的太阳在她的眼睑上跳跃。

她已分不清哪儿是梦,哪儿是真。

男人凝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低语道:“真是个傻女人,拼命摇了一夜的船,却没有发现自己腹中的孩子早已变成一滩血。”

男人身后还候着两个随从,面带犹疑之色,恭恭敬敬地问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处置她?”

男人淡淡道:“她见得太多,不能留。既然她已昏睡过去,就让她别再醒来了。”

两个随从齐声点头道:“明白。”

男人将怀中的女人递给对方,忽地想起什么,又叮嘱了一句:“用不见血光的法子来吧,别让她受太多苦,毕竟我们的主子是个温柔宽宏的好人啊。”

两人随从再次重复了同样的话。

男人露出微笑,像是在表达赞许,而后,他打开手上的信封,把皱皱巴巴的信笺从湿淋淋的外封中取出,草草展平,瞥了一眼。

纸上字迹已经模糊,几乎辨不出内容,只是字迹格外工整仔细,使男人挑起眉毛,露出几分玩味的神色。

——这信究竟是何人所写,这绳舟又是何人寻到。

他凝眉思索了片刻,很快便释开眉心,将信笺从中间撕开,重新揉作一团,抛进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脆弱的纸张很快便被撕成了泡沫,写在上面的字迹也从人世上消失不见。

——不论它由谁书写,也无法改变早已写好的结局。

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海面的金色的波光也因此褪去色泽,重新化作一片清冷的灰,就像是可怜的杜鹃渐渐变得冰凉的肌肤。

船头的男人最后一眼望向她的尸身,喃语道:“其实一直留在梦里,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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