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是我的+番外(83)

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一个50岁左右的穿着加厚保暖睡衣的男人在她身旁坐下,声音虚弱,“我也想吃。”

毕然这才红着眼睛抬头看他,男人指了指她手里的棒棒糖。

毕然愣愣地把手里的棒棒糖递给他。

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坐着吃糖。风雨吹乱他们的衣服、头发,斜斜的雨雪浸潮了棉衣。

落魄潦倒。

惨淡黑暗。

“你怎么了?”男人问。

毕然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晓她的软弱,生活带给她的,不论是什么,她一个人扛。

男人舔了舔她给的棒棒糖,声音很轻,却也直白:“是家里人检查出了绝症?”

毕然这才点了点头。

“能在这儿坐着的,每天要有七八个人。不是自己得了癌症,就是比自己重要的人得了癌症。你是至亲,我是我自己。你呀,比我难过。”

“你?”毕然干干地挤出一个字,嗓子火辣辣的疼。

“诗人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我大概是盼不来春天了,但我还是想葬在春天里。万物复苏,我想埋葬在花海里。这辈子做个浪漫死鬼,下辈子我想做个浪漫诗人。”

许是感同身受,毕然定定地看着他,他很馋棒棒糖,嘴巴里唆出了口水声,像个三岁的低智孩童。

原来死亡真的这般接近。

能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在排着队,等待着先后死去。

看吧,死都要排队。

斜上方被雨水阻隔断的、隐约可见的【肿瘤医院】四个字,像刀子剜着人心,一刀一刀,直到断了人所有的幻想。

人总要经历死亡。

自己死去或眼睁睁看着至亲死去。

一个年轻的女人追过来,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棒棒糖,扔在地上,棒棒糖滚啊滚,滚到了毕然的脚边。

年轻女人尖锐的声音响起:“爸,你这样会死的。”

然后,她对着毕然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我爸糖尿病晚期,你给他吃糖?”

男人拉住年轻女人,喉咙呛了风,剧烈咳嗽,边咳边道:“跟她......没......关系,我......自己......想吃的,我都......7......年没......吃过糖......了,早晚是......要死的。我......就......就尝一口。”

“爸。”女人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这才该是悲伤的情绪表达。

但毕然哭不出来。

男人扶着她,颤巍巍的往前走,毕然这才注意到,他已经瘦到皮包骨了。而他因为糖尿病晚期的各种并发症,咳嗽到失禁,棉裤湿了一片,甚至还在往下滴,他双腿叉开一些,步履似鸭蹼。

这便是将死之人。

男人蹒跚几步,又回过头来,天空仍在下着雨夹雪。

雨水连成线,虚化着这个世界。

男人颤着声道:“姑娘啊,死亡并不可怕,叫我们这些离世的人真正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些留在世上的至亲。”

他身旁女儿的肩膀开始颤抖,泪如雨下。

“孩子,活得洒脱些。”

像是对毕然说的,又像是对自己的女儿说的。

毕然不能明白。

失去这世上她唯一珍重的人,如何还能活得洒脱?

男人的女儿擦了擦眼泪,哽咽着缓和着提醒道:“你电话响了好久。”

毕然这才掏出了手机。

*

薛榅来电,十九个未接。

原来,她已经走神了很久。已经十点半了,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着急了吧,毕然想。

天空下着雨,下着雪,每一滴雨水、每一粒雪花都在告诉她,她今天自己一个人来取报告是对的。

她这样的苦命之人,不该拖累任何一个好心人。

上司、老师、朋友。

她喜欢的人。

她深呼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只是尚未开口,就听薛榅冷声道:“在哪?”

毕然平静道:“回公司的路上。”

听到电话里她的声音并无异样,他舒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怎么不接电话?”

上次那样的事,像噩梦一样缠绕在他的心头。

张远出来后一直混迹在北城。

但谁知道他是不是疯魔?

毕然平静道:“挤公交没听到。”

“不是让你等我?”

毕然沉默不语。

薛榅想说她几句,转而一想,罢了,她不喜他说教。

他缓声问:“阿姨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毕然的心一抽,钝生生地疼。但她只是回答:“没什么大事,就是正常的颈椎病,慢性病,急不来的。”

甚至刻意添了点欢快的语气在里头,生怕被他识破了谎言。

薛榅倒也没多想。

“嗯。到公司后,来趟我办公室。”

薛榅在前面路口调了头,雨刮器不住地刮着前面的挡风玻璃。

其实,再开十来分钟,他也就到医院了。

他劝自己,她还小,任性就任性些。

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薛榅驱车返回公司,在办公室等她。

*

毕然捡起地上被年轻女人扔掉的棒棒糖,连同嘴巴里没吃完的那根,一同丢进了垃圾桶。

日子总要往前过。

只是这工作不能干了。

既然他在办公室等她,她便去向他辞职。

毕然终于明白——

一个女人的成熟是从经历她的第一个男人开始,而一个人的成熟,却要从遭遇了家庭变故开始。

前者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后者却是被迫成长的路。

*

毕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11点半了。

就餐时间。

毕然没去食堂就餐,她不饿,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

胃饿到痉挛,嗓子冒着烟,舌尖是苦涩的糖精味。

一块钱一根的棒棒糖,廉价又劣质,如同她这卑劣的命运。

薛榅的电话又打来,毕然按了挂断。

紧接着收到他的微信:?

毕然这才把手机揣进兜里,调整好呼吸。她甚至重新梳好头发,补了妆,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来。

不带着情绪工作。

在手机的不断震动、催促下,她向他的办公室走去。她去结束一段生活,一段她喜欢的时光。从此以后,二人的生活轨迹相背而驰,直到心潮归于宁静,姓名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

*

薛榅站在原木会议桌前,将门外将要叩门的毕然从上而下打量了一遍,蹙眉道:“你怎么回事?”

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膝盖以下都是湿漉漉的,她已经冻到双腿失去了知觉。

所以她不曾觉得身上是潮湿的。

她用妆容掩饰面上的异样,却忘了,她其实满身狼狈。

她挠了挠头,神色如常,轻松道:“雨太大,等公交的时间太长了。”她又强调了下,“里面没湿。”

薛榅就着她没回答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等我?”

毕然笑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薛榅是何等聪明之人,她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心里有一阵清脆声,像是什么碎裂了。

是什么?男人的尊严。

他那双深眸里布满复杂的情绪,热爱的、不甘的、骄傲的、卑微的,更多的是隐忍。

他那双骨节分明、漂亮如画笔的手,指节颤了颤。

他甚至不死心地确认:“你这是在拒绝我?”

一周不见,就等来了她的拒绝。

罢了,都是命。

这辈子算是折在她这儿了。

毕然复又笑了笑,干脆道:“对。”

薛榅看向窗外,窗外是光秃秃的树。

窗内是光秃秃的他。

他沉声道:“挺好。”

二人陷入沉默。

片刻后,终是他于心不忍,缓声道:“先进来。”

待毕然进来后,他甚至沉默着给她泡了杯桂花龙井。让她暖暖身子,暖暖心。

只是他面容冷峻,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冷气息。他也曾满身骄傲,然而骄傲的他却向任性低了头。

“冷吗?”他妥协道。

毕然摇了摇头,没喝茶。

她不渴。她不饿。她舌尖苦涩。

薛榅看到她的手在颤抖。他漂亮修长的指节动了动,很想把她的手放到胸口,感受他的心跳;想告诉她,人心都是肉做的;也想问问她,她的心是捂不热的铁石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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