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90)

萧随说不出的沮丧,略平复了下才又道:“这些人是冠着公主之名来到上国的,若是严格追究,足够办她们欺君之罪,贵国更是要冒得罪宗主国的风险。我如今网开一面,全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公主殿下应当理解我的一番苦心吧?”

公主的脑子终于运转起来,看他的眼神渐渐起了提防,“你好像话里有话啊,以你我的交情,不应该搞政客那一套,这么做会令我失望的,你知道吧?”

萧随八风不动的脸上有了裂纹,他被她说得噎住了口,发现不动情的尉烟雨,简直像块顽石一样难以感化。

好在他有急智,抬起手捂住了眼睛,作势吸了口气,“有东西钻进我眼睛里了……”

正常情况下她应当过来替他吹一吹,曾经的公主悟性是很高的。

结果公主四下看看,“连风都没有,能有什么钻进你眼睛里啊?”

但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公主还是很热心地走到他面前,拽了拽他的衣襟,示意他蹲下来一点。

萧随心头急跳起来,几乎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设想了一遍,只要她有所行动,他就好好抱紧她,好好亲吻她,痛快释放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

终于她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彼此相隔不过一尺远,他能够听见她的鼻息,闻见她特有的香气。正心猿意马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见她一只手从他眼梢一闪而过,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眼皮。

“可能是睫毛掉进眼睛里了……”她拿另一手掰开了他的下眼睑,仔细查看他的眼珠子,一面感慨着,“这睫毛是把双刃剑,平时可以替你挡住风沙,一旦掉进眼睛里,最大的异物也是它……”看了一圈,很真诚地告诉他,“什么也没有。”

萧随被她抻得眼睛发酸,如此英明神武的人毫无形象可言,连边上侍立的内侍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低下了头。

果真没有这个心思,便再也温存不起来了,他悲哀地发现以前那个对他满含热情的公主不见了,这种从云端跌入深渊的落差,实在让他感到难以适应。

当然,例行的吹气环节不能少,公主撅嘴呼地一声,萧随反射性向后一仰,那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狼狈。

公主说:“这就好了,再试试,还觉得不适吗?”

他摇摇头,那股沮丧遮掩在了转身的瞬间,与幸福失之交臂的遗憾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他想他抓不住那个人,彻底把她弄丢了。

公主呢,觉得今天的会谈还算成功,人马借到了,连遣散费也一并争取到了,总算不虚此行。既然目的达到了,继续留在这黄金打造的牢笼让她透不过气,便客气地欠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了,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殿下只管忙你的吧,天寒岁暮,不必相送。”说完潇洒地摇着袖子,大踏步走了。

所以一场闹剧就此收场了吗?他看着她走远,这个万事不打心上过的人,半路上发现墙角有朵细小的花,竟还有兴致停下看了很久。可惜最后还是走了,她走得心满意足,他却觉得心头缺失了一块。

不久萧庭让赶来和他商量就位大典,喋喋说着:“太史局看准了时间,下月初十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用来筹备,应当差不多。”说了半天,发现萧随心不在焉,便纳罕地问,“怎么了?万事俱备,你怎么反倒闷闷不乐了?”

萧随回过神来,扶了扶额道:“诸事庞杂,有些心烦罢了。”

可他心烦的究竟是什么,萧庭让多少知道些,“刚才公主进宫见你了?怎么说?还是执意要回膳善吗?”

萧随点了点头,“来借人马,顺便筹措回乡的盘缠。”

萧庭让也觉得头疼,“这位公主也太耿直了,如今这局势,她留下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回去不可?”

萧随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不贪恋权势,和那些庸脂俗粉果然不一样。”

这不过是句自我安慰的话,就算不是庸脂俗粉也非他所有,等人一离开天岁,过去种种就全随风飘散了。

萧庭让对他的表情分析了半天,“你是不是很舍不得她?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她?你手上有的是权,有的是办法,明明有很多借口可以暂缓她的归期,你为什么不利用起来?”

萧随沉默了很久才道:“我试过了,她对我似乎……热情大不如前了。”说着顿下来,这不长的一段话,颇费了一番工夫才说完整,“听她的意思……比起现在的我,她更喜欢以前的释心。”

萧庭让目瞪口呆,“你不就是释心吗?这膳善公主真是个鬼才!”

任谁也想不明白,不喜欢皇帝喜欢和尚,这是什么奇怪的口味。难道还俗之后,长出头发的释心就不是释心了吗?还是她就喜欢那种竹杖芒鞋走天涯,跑到哪儿都得化缘的生活,却享受不来生杀予夺尽在吾手的快感?

这是一种受虐体质吧,喜好那么特别的吗?

萧庭让说算了,“既然公主无心,你也不必强求,只怪彼此没有缘分,过了这个村,还会有很多连锁店,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女人遇见得太少,以至于一位膳善公主就让你失魂落魄。听我的,多经历一些女人,你会发现不一样的人生。废帝后宫有许多今年新选的家人子,你去挑两个,今晚一过,保证你明早忧愁全消。”

温柔乡是治愈情伤的最佳疗法,萧庭让作为过来人,很有这方面的发言权。

天岁的贵族男性,一般十五六岁就要学习开枝散叶的本事,萧随是因为刘妃故去得早,这方面的启蒙被耽误了。加上他自己常年在军中,以至于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处男,说起来真是叫人笑痛肚皮。

但是作为好兄弟,他必须忍住不能笑出声来,毕竟萧随也是要面子的。他只有好言好语地引导,虽然这以毒攻毒的手段不高明,却是最有效的好办法,只要他肯照着他的吩咐去做,绝对可以立竿见影药到病除。

然而萧随不赞同他的提议,几乎连考虑都不曾考虑,就自动忽略了。他宁愿去关心废帝,问一问萧衡今天情绪如何,萧庭让道:“还在哭太后,咒骂你篡位弑母。”

“弑母?”萧随哼笑了一声,“夏太后是他萧衡的母亲,和我有什么相干?且再让他咒骂几天,过两日送他们母子团聚就是了。”

对于政敌从不心慈手软,但一个膳善公主却让他愁眉不展,有些人啊,就是太重感情,人为地给自己制造困境。

也许他的没兴致是因为怕麻烦,兄弟适时推一把很有必要,于是萧庭让自作主张挑了两个姿容上佳的,送进了他暂作寝宫的含象殿。

正是将近黄昏的时候,丈余高的殿门被推开,洒下了一地金色的光瀑。两个纤纤的身影从门上进来,起先有些怯怯的,但见榻上小憩的人睁开眼,反倒不怎么害怕了。

传闻中的战神,本该像牛头马面一样恐怖,这些深闺里听着战神大名长大的女孩子,对他有原始的敬畏。后来及到年长,被召入宫,也从来没有机会得见战神真容。没想到一朝城破,楚王入主皇宫,她们被选中进来伺候楚王,原以为威名赫赫的战神是个三头六臂的模样,谁知竟是个俊俏的年轻人。于是献祭的恐惧变成了羞赧,连脚下步子也缠绵起来。

因楚王还未即皇位,她们依旧称他为“殿下”。身姿绰约的女孩子跪伏在地心的栽绒毯上,“婢子叩拜楚王殿下。”

上首的人坐起身,台阶前一架错金银狻猊香炉的顶端袅袅飘出轻烟,这黄昏下的殿宇,烟雾缭绕。

他的嗓音单寒,“是怀化将军让你们来的?”

那两个宫人道是,“将军说天气转凉了,含象殿清冷,让婢子们伺候殿下左右。”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何尝不是这样。她们这些人本该发往宫外看守皇陵的,能被选出来伺候新帝,是老天赏赐的机会,决不能轻易错过。

因此当楚王叫免礼时,她们站起身交换了下眼色,也不等他吩咐,便壮胆靠了过去。

楚王先前出家,才刚刚蓄发,短硬的发桩间看得见青白的头皮。她们柔若无骨地偎上来,负责调教的尚宫早就传授过她们撩拨男人的手段,即便没有机会实践,到了紧要关头也可以熟能生巧。

萧随不习惯这些女人的味道,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俗丽的脂粉气。她们靠过来,他就觉得窒息,甚至连她们身上的热量都是错的,令他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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