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指甲拂过秋娘脸颊,惊得秋娘连连后缩,眼睛睁大到仿佛眼角都要裂开。
“芷霜,拿刀来。”
芷霜出门自然没带刀。她环顾一圈,逼近晚鹃:“你们的刀呢?”
晚鹃心下叫苦不迭,连连摇头。她哪知道贵妃竟然这么狠,要直接毁了秋娘。若是秋娘现在毁了,那她的母亲大概也活不了了。
芷霜暗沉沉的盯着晚鹃,对旁边太监道:“给我打,打到她说为止。”
太监犹豫一会儿,见贵妃没什么表示,便撸起袖子,打了晚鹃两个耳刮子。
太监力气大,两下就把晚鹃的嘴角打出血痕。正在这时,一个小宫女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刀在这里。”
小宫女邀宠似的把刀献到贵妃手里。
芷霜瞪了小宫女一眼,只好先让太监住手。
贵妃掂了掂小刀,往秋娘脸上比划了两下。这是一把裁纸的刀,精致小巧,存放在抽屉里。临近年关,秋娘用这把刀裁窗花用的。
秋娘紧盯着刀,怕极了,一个劲儿往后仰。越仰越后,连人带椅摔倒在地。
南山宫的宫人们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把秋娘扶起来,把她固定好。
“你们说,她哪里最美?”贵妃环顾左右,笑着问道。
左右宫人看着贵妃脸上瘆人的微笑,皆诺诺不敢言。芷霜上前,装模做样的打量秋娘两眼,笑道:“这个贱人,哪里都没有娘娘美。不过若是仔细说起来,也就这双眼睛还能让人看两眼。”
秋娘的嘴被破布堵着,连带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贵妃冷笑一声,心想这杜秋娘还挺会装,拿着刀在她脸上比划起来。
秋娘的大喊大叫全部被破布堵成了呜咽声。她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鄂华凝站起来,睁大眼睛打量着秋娘。
杜秋娘的脸上,除了被指甲刮出的痕迹,还有贵妃划过的刀痕,美丽的脸上有了瑕疵,不再美丽。
“姑妈……”鄂华凝不敢往前走,她慌得不行,哆哆嗦嗦的道,“差不多就行了,若是被皇上发现就不好办了。”
“她没有被皇上看见的机会了。”贵妃的心情好起来,笑得妩媚,把玩着手上的刀。
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再开口。昭仪所安静极了,漏风的破窗子外刮进来阵阵风雪,让晚鹃打了个寒颤。
完了,完了,事情闹成这样,李韬隐恐怕不会再给她的阿娘送药了。
晚鹃胡思乱想,一双眼睛飘过来荡过去,忽然耳朵竖起,听见昭仪所的院门被人用力的往里撞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一袭黄色的身影就飞快走进来。
昭仪所简陋狭窄,分给秋娘的屋子小极了,勉勉强强站下了贵妃一帮人。皇帝走进来,他的随从们都挤不进去。莺晚跟在皇帝身后,站在门外,抻着脖子往里瞧。
“贵妃,你好大的胆子!”
“哐当”一下,贵妃的刀掉在地上。她扑通跪下去,把染血的刀往外推。
皇帝的大氅上落着雪花,也来不及去拂。他目瞪口呆地看一眼晕过去的秋娘,再看一眼慌乱的贵妃,内心刮起了狂风暴雨。
他的妩媚可人的贵妃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她怎么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人?她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莺晚过来哭着说“昭仪娘娘要被打死了”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秋娘又闹出来什么幺蛾子。可是莺晚哭得异常悲切,一个劲儿说他要是再不去,秋娘就要活不成了。现在瞧瞧,她可不就是要活不成了吗!
秋娘被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已经晕过去了。她的衣裳鬓发凌乱,嘴被堵着,脸上有划痕。
皇上一看,全明白了。他移开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贵妃,怒声道:“争风吃醋也要有个限度!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犯得着你这样计较?就你这样滥用私刑,还有没有半点执掌六宫的气度!”
训斥劈头盖脸的砸下来,鄂华凝跪在贵妃身边,抖得筛糠似的。从小到大,她周围都是和风细雨,这是她头一回领略帝王的雷霆之怒。
贵妃镇静一些。她仰起头,眼里含着雾气:“臣妾事出有因。柔昭仪冒犯臣妾在先,而后又对臣妾大肆辱骂……”
“那也不应该!”皇帝大声吼道。多年的印象一朝推翻,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权威被触犯的愤怒。他紧抿着唇,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贵妃太熟悉他这个样子了。当年,穆妃触怒他后,他也是这样,先把穆妃送去瑶光寺,隔了一阵子,废掉李韬隐的太子位。
她心下发凉,什么也不敢说了,跪伏在地,涕泪涟涟的看着他。
李恭已经命人请来太医。屋子狭窄,太医们提着药箱,堆在外头进不来。
皇帝厌恶的瞥一眼贵妃,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他不看秋娘,一边转身出屋子,一边对李恭吩咐:“把霜月宫收拾一下,挪柔昭仪进去。玉容膏……罢了,全力诊治柔昭仪,尽量不要留疤。”
“至于贵妃,”他顿下脚步,背对着贵妃,声音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禁足一个月。执掌六宫之职,让婉妃暂代。”
婉妃是宫里资历最老的人了,熬到现在,得了个妃位,再也上不去了。她平时在宫里最是不起眼的。这个安排也算合情合理。
李恭一一应是,安排下去。
贵妃瘫软在破旧的屋子里,后知后觉的想明白,这是一个圈套,就她傻傻的一脚踩进去。她目送着皇帝离开,伏在鄂华凝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教导
清晨的书房让人昏昏倦倦,苏婳搁下笔,掩了个哈欠,起身推开书房的窗子。凛冽的寒风猛的灌进来,冻得李韬隐笔尖一颤。
他顿一顿,继续提笔写:“怎么了?”
苏婳指了指窗外:“有人来了。”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他低着头,双手拢在袖子里,衣裳被风雪刮得猎猎作响。
“是绍青。”李韬隐笑着道,“我跟你说过的,他负责网罗天下秘闻。他现在过来,想必是宫里的事情有进展了。”
“我需要回避吗?”苏婳偏着头看他。她的眼睛澄澈,鼻尖微红,背后是白茫茫的雪地,映衬得整个人像是精美的白釉瓷器。
李韬隐目光暗下去:“你先去屏风后头坐着吧。他说的事,你也听听。”
苏婳转到一扇屏风后头。屏风上仿着《千里江山图》,层层叠叠的山峦把视线遮得严严实实。苏婳扒拉着屏风的缝隙,瞧见绍青的模样。
他很年青,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簪子简单束起,面部瘦削而颧骨高耸,一副聪明人的相貌。
“见过王爷。”他朝李韬隐拱了拱手。
李韬隐坐在书案后头,指着一旁的太师椅道:“坐。”
李韬隐的书案旁,摆放着一张较小的书案,上头同样摆放着文房四宝。绍青经过小书案的时候,闻到一阵女子留下的馨香,他恍若不知,目不斜视的坐到下首的太师椅上。
“王爷有识人之明。那个晚鹃,把后宫搅了个天翻地覆。”
李韬隐把笔搁到小笔山上,很感兴趣的模样:“哦?”
绍青一五一十的把昨日宫中之事说了,最后道:“贵妃已经失了掌管六宫之职,且被禁足一个月。柔昭仪被挪回霜月宫,听说她脸上的伤,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李韬隐摇摇头,嘴角抿着笑意:“父皇是个重规矩的人,这管理六宫的事务,肯定落到了婉妃头上,她是个软弱的。你且看着,不出一个月,她必然会犯一个大纰漏,丢了这份好差事。”
这个纰漏,自然是贵妃故意让她犯的。
绍青坐直身子:“依王爷的意思,该让这份差事落在谁头上?”
“杜秋娘。”李韬隐声音很轻,不容置喙,“只有如此,才能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绍青抚掌,赞叹道:“真是一出隔岸观火的好计!贵妃虽然占尽天时地利,可惜心眼小脾气坏,柔昭仪虽是后来者,胜在能忍。王爷放心,我这就安排下去。”
李韬隐颔首,见绍青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道:“先生有事,但说无妨。”
绍青虽是个门客,但若论细致入微,天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故李韬隐尊称他一声“先生”。
绍青的眼尾扫过屏风,罕见的踌躇两下:“鄂家那边,仅仅凭着苏姑娘,会不会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