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哲礼心里已经麻木,无法对这样的母亲释放关怀,就茫然地走回了学校。
聪明如他,从早上看到戴着口罩一直回避着和他有接触的舅舅那已经预见他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所以回家之后,他再没出去和人接触。但是耳聪目明的他,早就知道邻居们背后的议论和躲避。
他问自己:我又做错了什么?明明大好的前程已经铺开来,只等他拾级而上,老天爷却突然一脚将他踹飞。
瞿致远情人的家人逼上门来讨债,家里能翻走的东西都翻走了,能砸的已经砸了,第一次不知道艾滋病这事的他们还推搡了他,这一次,即使胡闹都还要避着他,生怕他挨到自己。可笑吗?
舅舅自那天分开后就再没见过,打电话过去也是无人接听。
一接电话得到蒋仁爱跳楼的消息,他就第一时间把她HIV阳性的消息告诉了急诊,蒋仁爱害了这个家,他不能让她继续再害人。
医院不想引起恐慌,所以隐瞒了这个消息,只是将她转移到传染科治疗,但是医院方也觉得她不可原谅,所以医疗费用,只按着院内职工最低标准来。自费的部分非常高。
瞿哲礼在闹事的人上门前已经藏好了家里的银行卡和大部分现金,就夹在他的那些习题里。这些人哪都翻了,唯独没动他的书。
瞿致远那边,多处脏器破裂引发内出血,加上艾滋病,蒋仁爱和瞿明泊已经签字放弃治疗,他没来得及醒过来就已经去了,现在只等流程走完就可以火化。
蒋仁爱这边,蒋仁善不接电话,瞿哲礼把卡里所有的钱都充到诊疗卡里,他已经和医院沟通过,卡里的钱耗完了她仍然没有好转,那通知他来签字。
医生护士一边同情他,一边又觉得这孩子冷静得不像话。父亲死了,母亲也离死差不多了,他没有打算拖欠医药费,也没有悲伤纠结,只是几句话就交代完了。他们这样的成年人,都很难做到这点。
主治医生叹口气,对他说:“你现在签字放弃也没什么,她这个情况……”他摇摇头,没有明说,但意思却很清楚。与其这样花钱吊这一口气,不如省下来,毕竟从今往后,这孩子得靠自己了。这几天,也没有任何其他亲属出现过。
瞿哲礼没有犹豫:“让她熬着吧。”他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内心里是希望让她痛苦地熬几天作为惩罚,还是为着将来的自己能心安。
说完这些,他就匆匆地走了。在别人的防备眼神下,难受,在别人的同情里,他同样不舒服。
祁在眉这会也很难受,那油腻腻的张扬不仅在家等着她,还迎到门口,凑到她跟前轻声说话,这次说话更轻佻。
“眉眉越来越漂亮了。”
祁在眉抿了嘴,没有答他的话,走到正打着电话的李慧林面前,说:“我不喜欢他辅导。他刚才说我越来越漂亮了。”
李慧林浑然不在意,祁在眉没回来前,他还夸了她漂亮呢,这么年轻一小伙夸自己漂亮,她听了可高兴了。挂断电话,她没好气地瞪了祁在眉一眼:“那是人家嘴甜,怎么,夸你漂亮你不高兴,要说你丑是吧。你漂亮那是你妈基因好,就你爸那歪瓜裂枣样,你要是长得像他,你得哭死去。”
祁在眉心说我宁愿自己像爸爸。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她像谁不像谁的,她觉得这个张扬实在哪哪都讨人厌。想再说一下,李慧林已经不耐烦地打发她让开,自己去里屋继续煲电话粥了。
“好好跟人家学习,我在里屋可听着呢。”
祁在眉苦着脸,一回头就看到笑得猥琐的张扬,气冲冲地跑回自己房间,拿了练习册出来,啪地一声拍桌上。
“你坐对面,别靠我太近了。”
到底李慧林还在家里,张扬不好太过分,老实坐在对面,就是眼神很不老实。祁在眉写题时都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巡逻。
她一做对哪道题,他就要油腻腻地夸:“眉眉真是又漂亮又聪明啊,这题做得很棒。”
祁在眉被他夸得一身鸡皮疙瘩,她不爱听这话,李慧林爱听,在里屋还高声点赞张扬:“小扬啊,是你教得好,阿姨谢谢你啊!”
祁在眉暗自生气,一心只盼着爸爸快点回来。
第二天早上,祁在眉又去瞿哲礼家窗台上丢了几个包子,敲了敲窗说:“你记得吃包子啊,放假我自己包的呢。”她自己嘴馋,所以挺喜欢做吃的,一回能包七八十个冻起来,想吃了就放蒸锅里一热。李慧林巴不得她多做事自己吃现成,所以对这事倒是很支持。
她说完就快步走了,烦人的冻终于解了,虽然路上湿哒哒的看着脏乱,但至少不用担心摔跤了。
听着她脚步声远了,瞿哲礼打开门,拿了包子进屋,捧在手心里,热乎乎的包子咬上一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流泪。他以为自己过了那个晚上,就再不会软弱到有泪可流,可事实上,这个傻子,还有这个包子,确实好吃得让人想哭。
这一天,祁在眉在学校努力跟进课程。对瞿哲礼来说,也是非常忙碌的一天,瞿致远那边,医院直接给联系的火葬场,上午他刚领了骨灰回来,中午就接到了医院的通知。等不到卡里的钱耗完,蒋仁爱的心跳突然就停了,医生考虑到抢救的费用,还是先电话通知了瞿哲礼。
瞿哲礼签了字,等着医院处理后续,他在走廊上坐了一会,远远地看到那位站在楼梯口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跑了。他没有追,谁对谁错,再来计较又有什么意思,这些糊弄生活的人,已经被生活画下诅咒,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与他无关。
瞿哲礼呼出一口气,难过吗?并不,这一天,大概是他最近最轻松的一天了。
他走下楼去门诊窗口退诊疗卡里的余额,遇到检验科的护士,她看到他,停下脚步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一个月以后,记得要复查下。”怕他多心,又补上一句:“对你自己负责。”
第 10 章
他朝她点点头:“谢谢。”没再停留,转身走出医院。
可能因为死者是艾滋病携带者,这次医院里流程走得很快,到傍晚,就有人通知他去领骨灰。
瞿哲礼带回家,用个纸箱把两罐骨灰放在一起,叫了个跑余南那边的黑的士。
“你东西放后备箱吗?”
“不用。易碎。”
司机也没再坚持,看他一路抱着纸箱也没有再多问。
从净山到余南镇上,包车平常价是一百一,瞿哲礼让司机多送两步,送到离余南镇几里外的瞿家坳。先给了他两百,又递给他一个红包,司机挺高兴。瞿哲礼是为着箱子里的东西,他没明说,但也尊重当地的习俗,送红送白,多加个红包。
“你等我一小会,我把东西放到家里,再坐你车回城。钱照给。”司机原先还怀疑他箱子里是什么,这会听他说马上就走,立刻打消了疑惑,要真是送那东西回来,一来箱子尺寸不对,再是怎么着也要办丧事下葬吧,哪能马上就走。这种包车,回程凑齐客要半天,这小伙子包着来包着回,他又省事又赚钱,自然连声应好。
瞿哲礼走到老房子那,把纸箱放在了堂屋神龛前的桌子上,从神龛下面取了几支香,点了以后把着香鞠了三个躬,然后将香插在瓶里,毫不留恋地转身出去了。
瞿哲礼让司机直接送他到净山火车站,托高考的福,他早早地办好了身份证,即使今年特殊,进站要查身份证,他也不用担心。他买了凌晨2点去往栖港的火车,然后打了个的士回了家收拾行李。
等他收拾好一切,悄悄地上了四楼,净山他没什么别的值得留恋,但是他想和她道个别。
刚走到四楼门口,就听到立面传来她的哭叫: “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以为是李慧林打她,原本有些犹豫,但随即听到她凄厉的喊声“救命啊!”
他用狠劲一边踹门一边朝里面喊:“放开她。”
老铁门丝纹不动,里面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邻居里有被吵醒的,没人开门出来看看,只有对着窗外抱怨的:“大半夜的,吵什么架!神经病啊!”
他急得不行,又狠踹了几脚,里面的人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的,突然停了动静,他还是没放弃,继续拍打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