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到门口,便看见二人,贺明琅旁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崔鸿,见她出来,两人同时噤了声,气氛有些许诡异。
唐明珠扫视二人神情,没有多问,只是客气的笑了笑,崔鸿是她的公公,长公主是她的婆婆,这个自己家人都心知肚明,可明面上却不好说,所以唐明珠给崔大人请了个安,转身有些嗔怪地说道:“明琅,你怎么不请大人进去?”
崔鸿听罢,有些得意地看着他,好似在说“看你怎么解释”。
方才他来时,本来是要进去谈的,顺便看看新出生的孙子,可贺明琅不肯,说是他进去,唐明珠难免乱想,说得好像不给她见到,她就不会乱想似的。
贺明琅也有些后悔,就不该让他出现在家门口,崔鸿方才刚从皇帝那回来,说有要事跟他说,他提议去酒馆茶楼,可崔鸿不愿意去,一面跟他说一面往他家走,不停地卖关子,瞧着这模样就是想见孩子一面。
唐明珠忙将人请至屋内,吩咐人端茶倒水,转而又命奶娘将儿子抱来,崔鸿对这个儿媳妇倒是颇为满意,有眼力劲,知道分寸,从前嫌弃她的出身,现在看起来倒是顺眼极了。
唐明珠知道他的心思,又怕他不好开口,忙说这小子就喜欢别人抱,说着便将孩子递过给他,崔鸿赶忙接过,抱在怀中逗弄起来。
贺明琅冷哼一声,唐明珠说的全是假话,这臭小子极缠娘亲,除了唐明珠和奶娘,谁抱都要哭个惊天动地,自己都试了好几回了,还是不能亲近。
他此刻吸了一口气,已经做好迎接他哭声的准备,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哭声传来,他转眼看去,那臭小子窝在崔鸿怀里,不但没有哭,一双眼睛看着他骨碌碌地转。
崔鸿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锁,给他戴在脖子上,那小子手里攥着,咧开没牙的嘴居然笑了,贺明琅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哭脸就是给他一个人的。
要不是怕唐明珠跟他翻脸,他真想问问,这是他亲儿子么?
崔鸿看着儿子面上脸色精彩,故意逗着孙子,左一句真乖右一句听话地刺激贺明琅。
他头回来,还不知道自己孙子不待见儿子,只是方才贺明琅说孩子不喜生人,见人就哭,崔鸿见他百般推脱本就不满,眼下见乖孙这般讨巧,他赌气似的气贺明琅。
那小子也很配合,被崔鸿逗得咯咯直笑,浑然不觉一边的爹爹脸色沉得吓人,爷孙俩玩的尽兴,唐明珠瞧着也很是欣慰,多一个人疼自己的儿子,她终归是高兴的。
转眼看贺明琅面色有异,唐明珠问道:“你怎么了?”
怎么了,被气的!
贺明琅抿了口茶,他不能给唐明珠甩脸色,瞪了眼自己儿子,道了句:“无事。”
他想着,等一会没人了,定要揍这臭小子一顿,管教儿子要从小做起。
忽然,崔鸿“哎呀”了一声,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只见他身上濡湿一片,原来是孩子尿了,唐明珠赶忙拿了帕子过来替他擦拭,尴尬地说道:“明明方才还把过尿的……”
崔鸿却不介意,接过帕子:“不碍事,不碍事。”
两人手忙脚乱,只有空闲着双手的贺明琅抱过了儿子,他伸手在儿子鼻子上轻轻一捏,小声道:“算你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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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鸿留用了晚饭,贺明琅将他送出门,回来以后,看着唐明珠坐在一旁发呆,已不似饭桌上那谈笑风生的模样,就知道会这样,贺明琅叹了口气,走了进来。
唐明珠见他回来,站起了身,先问了句:“崔大人走了?”
贺明琅嗯了一声,就那样看着她,唐明珠欲言又止,咬唇半晌,问道:“他今天来找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然方才在门口两人神情怎么那般奇怪,贺明琅见瞒不住她,索性都说了:“皇上昨日下旨,三日后斩首季靖安。”
唐明珠眼前一黑,贺明琅忙扶住了她,她攥着他的衣襟问道:“那我爹呢?”
贺明琅握住她的手,安抚说:“暂时轮不到你爹,陛下下令一月斩一人。”
“一月斩一人,什么意思?”
“如今陛下身子每况愈下,觉得是神庙之事惹怒了神灵,盛怒之下要将所有人一并斩首,是长公主说,皇家刚逢喜事,不宜杀孽过重,所以才改口一月杀一个。”
唐明珠双腿一软:“那还不是要斩?”
贺明琅扶着她的腰身,道:“这是缓兵之计,季家那么多人,轮到岳父的时候,都到明年年关了,这么长的时间,总会有变数。”他凑到唐明珠耳边,轻声道:“陛下可能活不了几个月了。”
唐明珠听不进去,皇帝已病了这么久,却还没事,难道唐宴活命的机会要寄希望于跟皇帝比命长么?
但有时候的事情就是这样,绝处方能逢生。
皇帝病入膏肓,却眷恋权势,要方士给他下了重药,原本空虚的身子加速衰竭,终于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龙驭宾天,而彼时季家人已死绝,当月要斩首的,正是唐宴。
得到消息的当晚,唐明珠昏了过去,醒来万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国丧,举国哀鸣,唐宴这事就搁浅了下来,等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唐宴这条命才算彻底捡了回来。
放归那日,唐明珠去接唐宴,被关押的这些日子,唐宴像苍老了十岁,父女二人相顾无言,半晌,唐明珠才含泪道:“您受苦了。”
唐宴满面激动,伸手抹了把眼泪,自打进了大理寺,本以为这次死定了,随着季家人一个个被斩,唐宴也日日备受煎熬,好不容易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被告知国丧,所以斩期延后,他惶惶不得终日,哪知自己竟还有命活着,唐宴知道这其中少不了女婿贺明琅的功劳,正想着,他转头看向沉默的贺明琅,贺明琅冲他笑了笑,安慰唐明珠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去吧。”
临上车前,唐宴止住了脚步,他欲言又止,唐明珠知道他是想问唐明菀的情况,今日大赦,连他都能放了,何况其他人。
唐明珠喉头微动,说道:“上车吧,我带您去接她。”
唐明菀因为大小姐脾气,以及心中怨毒至深,在狱中受尽苦楚,出来的时候,唐明珠几乎认不出,满头枯草般的头发,偶尔看能看见虱子在其间穿梭,身上的衣裳破烂的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更挡不住凛冽的寒风,她见到唐宴,一把扑进他怀里,父女二人哭的肝肠寸断,唐宴看到女儿这样,满心愧疚,不住地说是自己害了她,唐明菀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父女情深分外扎眼。
贺明琅低头看着身边的唐明珠,轻声道:“难受么?”
唐明珠摇了摇头,说道:“习惯了。”
这么多年,本就是如此,他的父爱大多给了唐明菀,再难挤出一点给她,而唐明珠为人子女,无法做到对他的生死置之不理,保他一命,就当是还生养之恩吧。
唐家被抄,名下的地契产业都被充公,再无容身之所,贺明琅将他们安置在庄子上,眼不见为净。
从前庄子荒着,只有下人打理,唐明珠抱怨过几回,明明可以买铺子,却非要买庄子,可这次却派上了大用场,回程的时候,唐明珠问他:“你置办庄子,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么?”
贺明琅笑道:“我又不是神,什么都能算准,只是有那么多亲朋好友都在官场,难免遇到什么事,未雨绸缪罢了。”
唐明珠抹平衣角,笑道:“你总是那样周到,若不然……”
若不然,她只有跟唐明菀同处一个屋檐了,她可不愿意,贺明琅握着她的手,道:“就算没有庄子,我也不会让你讨厌的人进家门的,反正咱家有钱,酒馆客栈随他们选。”
“那成什么样子?”
“能活着就不错了,至于活成什么样,还由得了她么?”
事后,唐明珠从银号里将唐宴给她留的东西拿了回来,作为他东山再起的资本,唐宴只是看了一眼,便推了回来,他不肯接受,反而在陇上种起了地。
唐明珠不理解,可贺明琅却是能懂他的人,他说唐宴这辈子财已赚到了极致,可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不如做个普通人,就算出事,也绝不会是捅破天的大事,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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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琅的一张嘴,可能开过光,安稳了没几天,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