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珠愣了愣,抬头看着他,惊讶道:“不回去了?”
“回不去了。”他低头凑近她,说道:“咱们没钱了!”
唐明珠眯眼看他,显然不大信。
贺明琅指了指她的包袱,里面装的全是她的小玩意儿,这一路,钱都归他管,唐明珠只管跟着走,其他事一概不操心,她想要什么想买什么,贺明琅二话不说就给钱,加上贺明琅这个人一身“富贵病”,出门在外这些天,吃的、用的、住的,他都要最好的,半点不肯将就,这么一算下来,两人确实有些挥霍无度。
“不会吧?”唐明珠口里含糊着,但看贺明琅面上凝重,不像是在开玩笑,她不禁皱起了眉,“那咱们还剩多少?”
“恐怕连这顿饭钱都不够了。”
“啊?”食物塞了满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那你还敢带我上来?”
“是你说要吃最贵的。”
“……”唐明珠无语,平时怎么不见他这般听话,明知道她说的那是气话,还由着她胡来,她一路做惯了甩手掌柜,又不知道自家的荷包已经捉襟见肘,现下东西都进了五脏庙,可如何是好?
她急问:“那怎么办?”
“先吃饱再说。”贺明琅不疾不徐地推了推碗碟,倒是十分从容:“多吃点,别浪费。”
唐明珠哪里还吃的下,这画舫的价格虽不知几何,但一看就不菲,眼下船已行离岸边老远,四下都是水,这要拿不出钱,会被扔下去喂鱼吧?
“还吃什么,你快想想办法!”她可不想被当作鱼食儿。
贺明琅手指敲着案面,说道:“实在不行,也只有把你押在这抵账了。”
唐明珠不满道:“为什么是我?”
“不然怎么办?只有我脱身了,才能想办法将你赎回来,你要是不愿意,把我押这也成,你去筹钱!”
“……”唐明珠沉默了,这地方她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去筹钱,她瞪了贺明琅一眼:“要是我能下船,我铁定拔腿就跑,才不管你这狗男人死活。”
贺明琅闻言莞尔:“那你怎么回京城?”
唐明珠闻言垮了下来,对啊,她没钱,也不认路,可怎么回去啊?不行不行,还是得带上贺明琅。
她琢磨来琢磨去,大手一挥,道:“大不了咱们去跟老板坦白,留下来洗盘子抵债,这总行了吧!”
“恐怕也不行。”贺明琅摇头道:“听说随州的画舫都归独龙帮管,他们惩罚不给钱的客人,要活生生戳瞎一只眼,再扔这画舫上做苦力,一辈子都要被人管制着。”
独龙帮?
唐明珠僵硬地转过头,那撑船的船夫不正是个瞎子么,他此刻卷着裤腿,赤脚踩在甲板上,卖力的撑着船,上船时她特意留意过,他右眼虽与常人无异,左眼却是灰蒙蒙的,显然不能视物。
唐明珠很想骂娘,这狗男人明知道没钱,还带她来这种地方,他是不是有病。
“其实,还有个法子。”
她眼前忽地一亮,问道:“什么法子?”
贺明琅招了招手,叫她附耳过来,轻声道:“一会儿看我眼色,见机行事,只要我眨眼,你立刻就跑,别回头。”
唐明珠连连点头,又问道:“那你呢?”
“别多问!”
他神情严肃,唐明珠只要缄默不言。
贺明琅叫停了船,唐明珠盯着他,心里砰砰直跳,船还没停稳,贺明琅便朝她眨了眨眼,她率先跳了下去,一溜烟往人堆里跑了。
那船夫看着两人慌张的背影好生奇怪,又没人撵他们。
其他等生意的同行瞧见,玩笑道:“张瞎子,是不是你把人给吓着了?”
那张瞎子嗔道:“去去去,长得丑就不能营生了?那公子出手阔绰,给了我二两银子呐,羡慕死你们。”
第十八章 生气
唐明珠不识路,死死扯着贺明琅的衣袖,两人一路狂奔,穿过熙攘人流,拐进了僻静小巷。
她累得气喘吁吁,感觉胸口都要炸了,她边喘边骂道:“你缺不缺德啊,居然带我干这种事。”
她万万没想到他说的见机行事就是“脚底抹油”,她两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心中一阵慌乱,万一被抓了怎么办?万一人家报官了怎么办?
贺明琅也累,他一手倚着大树,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捏了捏,道:“那可都是你吃的。”
“那你早说没钱我不就不吃了嘛!”唐明珠拂开他的手,情绪别提有多郁闷了。
她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这顿是逃过了,下顿还没着落呢,她都能想象以后两人拄着竹杖,敲着破碗沿街乞讨的惨状了,要是碰到独龙帮的人,给捉去刺瞎一只眼,那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还这么年轻,还没生过娃娃呢……
唐明珠越想越气,两个腮帮子不自觉鼓起,抬头怒视贺明琅,埋怨道:“这下可好了,吃没的吃,住没的住,还要被人追被人打,你说怎么办?”
“谁说没地方住了?”贺明琅顺手指了指大树旁的院子,“咱们今晚住这儿。”
“……”唐明珠双目圆睁,看了看院子又看了看他,骂道,“你疯了,吃白食就罢了,现在还要擅闯民宅?”
“你看,这锁上都落了灰,肯定很久都没人住了,反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江湖救急一下。”贺明琅拨了拨大门上的铁锁,唐明珠探头一看,那铁锁上不止有灰尘,还生了锈,果然很久没人住了。
“那也不行,咱们不能一错再错了。”她连连摇头,死活不肯,“有道是,俯仰不作,暗室不欺,这道理我都懂,你是读书人,万不能自毁前程。”
唐明珠说罢,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还是去桥洞凑和一晚吧。”
贺明琅任她拉着,唇角略略牵起,“今天晚上可能会下雨。”
“淋雨又死不了人。”
“可我睡不惯地板。”
“那你自己克服一下。”
“那要碰上独龙帮的人怎么办?”
“听天由命。”
他闻言顿住脚步,挣开唐明珠的手,双臂交叠在胸前,笑道:“我倒是没瞧出来啊,你还是这么克己复礼的人呐,可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毫不留情地把自己亲姐姐踹池子里去了。”
唐明珠恼道:“那能一样么,我再怎么踹她,那也是唐家自己的事,你这是私闯民宅,被官府抓到要坐牢的,哎,别啰嗦了,一会儿去晚了,说不定桥洞都没的睡了。”说罢,又要来拉他。
贺明琅侧身躲开,笑道:“□□进去那叫私闯民宅,有钥匙那就不算了吧!”
说罢,他不知从哪变出把钥匙,在唐明珠跟前晃了晃,接着便在她错愕的目光底下开了门。
这狗男人,又骗她!
唐明珠恼恨地看着他的身影,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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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院子比清水巷大了近一倍,外面的铁锁虽然生了锈,里面却收拾得很干净,连根杂草都没有。
贺明琅伸手推开门,淡淡的潮气迎面涌来,屋内摆设略显陈旧,桌子腿儿都劈了一半,瞧着有些年头了,唐明珠伸手在桌子上抹了一把,手指头干干净净,显然有人打扫过。
贺明琅将包袱放在桌上,转而倒了杯茶递到唐明珠跟前,那茶水还冒着热气,这下唐明珠更疑惑了,她开口道:“这院子真是你的?”
贺明琅将杯子抵至唇边,低声“嗯”了一下,说道:“原是我奶娘的,她过世之后就留给了我。”
唐明珠点了点头,末了又道:“那也不对啊,你奶娘都过世了,谁给你收拾屋子?”
贺明琅白了她一眼,淡淡道:“她在随州还有些后人,这些年,我每逢来祭拜奶娘,总会小住几日,所以这屋子一直都有人收拾的。”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贺明琅,转身去翻他的包袱。
那包袱被她翻了个底朝天,也只翻出几枚铜钱,她不死心,又去搜他的身。
彼时贺明琅正喝着茶,唐明珠那双手像条滑不留手的鱼,在他胸口游来游去,他心念一动,差点被呛到。
她从贺明琅怀中摸出荷包,倒在手心,里面也只剩了些碎银渣。
“信了?”
唐明珠皱眉看他,终于相信,他们是真的没钱了。
“你不用担心,咱们有手有脚,饿不死,等赚到钱自然就回去了。”贺明琅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