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那小贼对你做了什么?”
“……无事。”
江月白心中亦然纷乱,悸动间清眉微皱,耳畔浮红。落雪山庄不曾有过姑娘家,方才瞧见琉璃,自己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殊不知,琉璃还有太多让江月白反应不过来的地方。
江月白擅锻器,却又患腿疾不便行动,琉璃便自告奋勇地陪在他身侧,为他锻一锻铁,敲一敲锤。瑕山下的镖局帮主托江月白锻一枚弯刀,偏偏态度又趾高气昂,领着一帮小弟浩浩荡荡上了落雪山庄。
于是琉璃当着他们的面,锤碎了三枚玄铁,镖局帮主顿时朝她拜了一拜,当场就要与她结为兄弟。
“……”
江月白望着那三枚价值不菲的玄铁,无奈地笑了笑。
他爱丹青,时常独坐在苍云巅飘渺的云雾间,提笔描绘山涧里起起落落的白鹤,一坐便到日暮黄昏。
琉璃也不嫌无趣,立在他身旁研磨,时不时唠上几句:“公子画的风景真好看,能不能也画一画我?”
提笔的手顿时就晃了晃。
江月白薄唇微抿,几分仓促,温声道:“我不擅画人像。”
“可我这般美,公子不画一画,岂不可惜?”琉璃俯身微微弯眸而笑,眼波里涟漪点点,灵动生辉。
江月白手中描绘苍山白云的笔墨蓦然就停顿住,迟迟无法再落下。
这张笑颜,确实很美。
他有一瞬间的心动。
好在小尘从一旁冲出来,提起笔就朝琉璃嚷嚷道:“公子不会画,我会,我来替你画像!”
说罢,在白纸上唰唰几笔,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猪。
“臭小鬼。”
琉璃追着小尘,在苍云巅上跑了三圈。
苍云巅何曾这般喧闹过,可纵然静景不在,飞鸟惊走,日子过得“兵荒马乱”,江月白却觉得,这般景色有些动人。
他眉间微敛,远眸中飘渺如云,无言地望向琉璃,些许凝色。
……为何?
江月白回神之余,却又觉不该陷在这般的欢喜里。他平性内敛,下意识地排斥着不同于往日的生活。
“……”
琉璃近日觉得,江月白似乎总在躲避自己。他的温柔总是恰到好处,恪守礼教,不给人半分逾规的机会。就好像飘渺的云,瞧着柔和动人,却又若即若离,仿佛随时都能消散。
双棱锏依旧流动着若有若无的煞气,没有半分好起来的样子。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琉璃暗中决定。
在某个月色温柔的夏夜,江月白去山庄后的温泉沐浴养腿,琉璃以落雪山庄没有酱油了为由,支走了小尘,捧着江月白的大氅去了后山。
“公子,我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琉璃立在青岩石后,语调悠扬道。
温泉凝水中,雾气腾腾,江月白本闭目养神,乍听着琉璃的声音,眼睑蓦挑,几分动乱。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小尘呢?”
“打酱油去了。”
琉璃如是答。
江月白:“……”
琉璃倚靠在青石旁坐下,身侧是蔓蔓野草,头顶有星空万丈,夏夜的风很凉爽,拂在身上格外惬意。
她忍不住跟江月白唠两句:“公子,今晚夜色真美。”
江月白仰首望了望星空,心中莫名一动。
琉璃又问:“水热不热?您待得太久,头晕不晕?要不要我帮你更衣……”
江月白心中更乱了:“……”
忽然想到琉璃或许真的会冲进来,他耳畔飘红,沿着温泉池边缓缓挪动。
水波荡漾,青石后却无人作答,一片缄默。
“公子?”
琉璃眉间微凝,袖手撑在青石旁,问。
“……”
无人作答,唯有轻微的水声荡漾。
琉璃忽然慌了:江月白腿脚不便,不会掉进温泉里淹死了吧?
“……公子!”
琉璃拨开蔓蔓青草,匆忙奔到温泉旁,果然不见江月白人影,池面雾茫茫一片,尚有余波。
糟了糟了,真溺水了!
琉璃面色微变,扑通一声,二话不说就跳入温泉中,去捞江月白。然而在温暖的池底摸索了一阵,却什么也没摸着。
而且这温泉……好似并不深。
琉璃浮出水面,湿漉漉的视线中,出现江月白一身素衣,翩翩若仙的身影。
他立在池旁,衣摆处幽兰清雅,抿着唇,眉梢敛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面如敷粉,道:“……你在做什么?”
琉璃:“……我。”
江月白拢了拢大氅,却不再过问,俯身朝琉璃伸手,欲扶她起来,温声道:“起来吧。”
琉璃仰首望他,疑惑道:“公子,你方才去哪了?怎么寻不着人,我好生担心。”
江月白眉间一顿,垂眸道:“……我。”
琉璃思量些许,道:“……你是不是在怕我对你做什么?”
江月白掌心微拢,余温往琉璃手上蔓延,他不答反问,语气如玉道:“那你可会对我做些什么?”
琉璃面不改色,连连摇头,溅起的水花却沾湿了江月白的脸,她神色微紧,匆忙去擦,殊不知江月白本拉着她,此时猝不及防被她一牵扯,身形一顿,便被拉到了温泉池中。
“……”
空气变得很安静。
琉璃举手起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我现在很是欢喜。”
江月白:“……后半句无需言出。”
瑕山下事故
落雪山庄的后山温泉里,江月白与琉璃挤在并不宽敞的池中,暖雾弥漫,衣衫轻薄,浑身湿漉漉,好不暧昧。
小尘抱着酱油匆匆回来寻江月色时,瞧见这一幕,当场愣在原地。
他的世界观受到了打击:“公子,你们在做什么?”
琉璃面不改色,拧了拧江月白的衣袖:“洗衣裳。”
小尘的世界观隐约崩碎:“……哈?”
江月白微咳一声,侧容白皙似雪,语气隐约不自然,却仍旧清雅道:“……小尘,去为琉璃寻一声干净衣裳来。”
落雪山庄从前并无女眷,小尘翻箱倒柜扒拉半天,寻出一条灰扑扑且肥大无比的马面裙。
“……”
江月白一时沉默,眼中些许愧意,与琉璃道:“明日你与我下山一趟。”
“下山?”
琉璃巴不得一辈子跟江月白待在落雪山庄,一听到下山这两个字就敏感不已,蹭到江月白的轮椅旁,楚楚可怜道:“公子,你是不是嫌我烦,要送我下山?”
江月白远眉微挑,悠然侧目瞧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身边好似粘了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狗,不禁失笑道:“只是想着为你添置些衣物,不要多想。”
琉璃一愣,回神之余心中忽动。
落雪山庄的江月白,总是设身处地地为他人设好每一步。患了腿疾,不忍江家遭受非议,便独自搬来落雪山庄。小尘孤苦,便以落雪山庄需要人照料为由,收养了这个孩子。见她无衣可着,便提出与她下山添置衣物。
这么温柔的江月白,实在太令人心动了。
琉璃泪眼婆娑,张开双臂就要朝前伸——“公……”
江月白忽然伸出两根长指,轻轻点在琉璃眉心,成功制止了她的流氓行径。
他虚咳一声,容色无暇,语气如玉:“不许撒娇。”
……
翌日,清晨光辉如金粉挥洒在瑕山山脉上,露珠还未消散,琉璃便携着棱锏,早早立在江月白屋舍前等。
“公子!”
瞧见江月白,琉璃嫣然一笑,自然而然地推过他的轮椅,沿着瑕山弯弯绕绕的山道往下走。
有羽鹤穿过,雾霞若梦。
琉璃行在山道上,问江月白:“公子从前也时常下山吗?”
江月白笑了笑,温声作答:“我腿脚不便,甚少下山。”
“……对不住,我又忘了。”
琉璃神色一敛,些许愧疚。
江月白却摇了摇首,只道:“无需介怀。”
他神色如常,云淡风轻,那张似玉清雅的脸上,没有半分怨天尤人的阴郁。
“……”
前世对江月白其实相知甚少,琉璃犹豫些许,又问:“公子的腿是如何伤的?”
这一回,江月白顿了顿,才轻声道:“江湖恩怨,一次仇杀中,为兄长挡了一挡。”
话及此处,便不多言。
说来,江月白似乎是有一位兄长,名为江月翡,如今是江府的少主,意气风发,剑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