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芸芸把这些情况回去对父亲说了,王副厂长决定和江翻译亲自再谈一下。
下班没有其他人了,他走了进来,坐到我对面,目光深邃。
“你要知道,我们工厂现在的效益也不太好……卢布贬值的厉害,这段时间,前来维修的俄罗斯船舶几乎没有了……我希望你的工作能够保留下来……我女儿……”王副厂长紧紧盯着我,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而是试图捕捉我脸上情绪变化的蛛丝马迹。
我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大不了,我就不干了。这种尴尬处境,工作起来也压抑。“真的,谢谢厂长的关心……但……您知道,感情这事,是不能勉强的!”我横下心说道,直视他灼人的双眸。
王副厂长听了很愠怒,他的眉毛一挑,“我们厂的俄语翻译业务已经很少了……那你就转岗,当厂里的消防安全员吧!”
“丢掉了我的专业,我不想干!”我一听很生气。口气很强硬地回答。
“那不是你想干啥就干啥!干工作不能挑肥拣瘦!”王副厂长横了我一眼,眉宇之间满是怒气。
“我辞职总可以吧?”我豁出去了,起身就走。
简直拿他没办法!王副厂长气急败坏地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狠狠地把拳头砸在桌上。
王芸芸一回到家,听了父亲的讲述,马上就着急了。
“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他不娶我,你也不能作贱他,让他当什么安全员呀!”
“怎么是作贱呢?如果没有具体工作任务,他会下岗的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苏联刚刚瓦解不久,俄罗斯目前的经济状况不好,我们期望的下一批船舶维修合同,至今没有着落……根本没有人来跟我们谈……待厂里的那艘俄罗斯船修好后,小董恐怕也得被辞退了……”他长叹一声,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合同……估计是黄了!这块业务今后是做一点少一点了……”
“我不管,你得给他安排个体面点的岗位!”王芸芸向后撩起她乌黑的头发,撅着嘴巴说道。
“好了,爸爸答应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怕他有了更好的岗位,对你更没那个意思了……”
“讨厌……你知道他怎么想……说不定一高兴,又喜欢上我了……”
“唉……”王副厂长对着地面叹了一口气,又抬起头说,“爸爸这一辈子见得多了……不是爸爸对你泼冷水……这感情的事,关键还是要看两情相悦……不能剃头佬的担子一头热……”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你给他重新安排个工作岗位……”王芸芸一脸不高兴。
“好好,我的宝贝女儿,我就按你的吩咐去做……”
王芸芸笑了,看着父亲,撒着娇,“这才是我的好爸爸!”
我在惴惴不安中等来的不是当厂里消防安全员的坏消息,而是出乎意料地被提拔成了技术资料室的主任。前几天,原来的主任,嫌工资愈来愈低,干脆自己跳槽了。
但我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那一帮争着拍我马屁的同事,我直感到好笑。这职务我是当不了几天的!
王芸芸来找过我一次,我还是对她说,“我忘不了娜塔莎,我早晚会走的。感谢你的爸爸对我的提拔……”
王芸芸沉默了一会,说道,“真爱一个人,的确是难以将她很快忘记的……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一副良药,它会慢慢治愈你爱情的伤痕……”
王芸芸像个善解人意的哲学家,但她的这几句话我听起来纯属多此一举。
王芸芸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家里,母亲去串门去了还没有回来。她父亲免不了对她一阵说教。
“唉呀,上次你说给他一个好岗位,他就会喜欢上你……这不,”王副厂长双手一摊,愈说语气愈急促,“我先前说过的话,现在应验了吧!不是爸爸乌鸦嘴……”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女儿,“这感情的事,有时候真不能强求……”
“我不管……他不愿意和我好,是因为那个苏联专家娜塔莎……他的心结就在这里……他去俄罗斯亲眼看见那个女孩嫁人了,他就会死心塌地地回来跟我……”王芸芸歇斯底里地喊道,她心里乱糟糟的。
“让我说你什么好……干吗扛着木头不换肩?好男人多的是,比如赵副厂长的儿子……”王芸芸的父亲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但又不得不继续劝说自己的女儿。
“上次来我们家跟你聊天……一身烟味,我受不了……”王芸芸烦不胜烦。
“我可以跟他爸说让他戒烟……”王芸芸的父亲想出应对之策。
“不只是抽烟,他还有好多坏毛病。一天到晚沾花惹草……成天吊儿郎当……女朋友谈了好几个了……”王芸芸撇着嘴,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那只是从前……没有碰到合适的嘛!”王芸芸的父亲耐心地劝慰道。
“我不管,我只喜欢江翻译!”王芸芸崛强地喊道,把头埋在双臂间。
看着悲痛失声的女儿,王副厂长眯缝着眼睛怅然若失地想了一阵,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那个娜塔莎全名叫啥?在哪个单位上班?”
“江翻译说过,好像叫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从前在莫斯科的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上班。”
“你要干什么?”
“你别管!”
误入歧途
阳光柔和地从窗户透进来,照射着房间中间的办公桌,在周围靠墙竖立的几个青色铁皮柜上留下光斑。
新来的俄语翻译小董,正在办公室里翻译资料,王副厂长走了进来。
“王厂长!”小董慌忙站了起来。
“坐坐坐!”王副厂长抬手下压,和蔼地作出让他坐下的手势,“小董……帮我翻译一句话!”
“好的……王厂长……没问题……”小董毕恭毕敬地望着王副厂长,后者拿出了一张折叠的信纸。
“准确地说,是把这句话的译文,帮我写到信纸上……”王副厂长把那张信纸展开,放到桌上。
“哪一句话?”小董看了看信纸,发现上面一片空白,脑袋不免有些发懵。
“我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小董一下子怔住了,王副厂长婚内出轨俄罗斯女人、惹上麻烦了?
“哦,是这样!”看到小董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王副厂长不慌不忙地开始编谎,就如同他在一生中镇定地摆平各种复杂的局面。“啊……这是厂里的一个女同志想要的……免得俄罗斯船员追求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哦……原来是这样……”小董大张的嘴巴合上了,他坐了下来,拿过钢笔,在信纸上刷刷几笔。心里还很内疚,差点错怪了厂长。“好了!”
王副厂长接过信纸,满意地看着上面写着的一行漂亮的俄文字母,叠起来放进了口袋,边走边说,“谢谢啊!”
小董目送着王副厂长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关心职工的好领导,事无巨细!”
王副厂长把小董刚刚翻译好的那句话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来到邮局,用中英文在信封写上了“俄罗斯莫斯科原苏联电子电气科研所娜塔莉娅阿列克谢耶芙娜彼得诺娃收”,并在那张信纸的落款写上了“江涛”的汉语拼音,并附上了那次江翻译上门作客时与王芸芸的合照,寄出了国际信件。
苏联已经瓦解了,现在莫斯科是俄罗斯的首都。那个娜塔莉娅能否最终收得到这封信呢?在回去的路上,王副厂长的心里,还不免有些隐隐担心。
“唉!管它呢……我能帮女儿的,只能做到这一步。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他迈着比来时更轻松的步伐,回到家里。
望着依然坐在沙发上,茫然失神的女儿。他走过去,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放心吧!江翻译的心上人不会等他了!”王副厂长信心十足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王芸芸很惊讶!她猛的抬起了头,看见父亲狡黠的笑容,因为激动,嘴都有些歪了。她从来没见过父亲的面容如此丑陋。
“你别问,反正就是不会等他了!”王副厂长看着诧异的女儿,笑得很灿烂。
王芸芸沉默了一会,像突然醒悟似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父亲,“你……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