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白酒下肚。我陪着喝得面红耳赤、头昏脑胀,说俄语已经有点不利索了,思维也不再那么敏捷。
“来来来……实现共产主义……” 潘达志指着土豆烧牛肉,热情地邀请着苏联专家。
我有点疑惑不解。
潘达志大笑起来,“我的翻译官呐……你忘了么……赫鲁晓夫曾经说过土豆烧牛肉就是共产主义……”
瓦洛加倒是马上明白了过来,显然他听见了赫鲁晓夫这个单词。
他笑着说,“赫鲁晓夫1958年去匈牙利访问,他在一次群众集会上说,到了共产主义时期你们都可以吃上土豆烧牛肉了……这不过是赫鲁晓夫当时说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道,“在匈牙利,土豆烧牛肉叫做古拉奇……但是同你们中国的做法不一样,除了牛肉、土豆,还加了洋葱、番茄、红辣椒和其他调料,一般是用陶器罐子在火上炖烂的……”
酒劲上来了,这几句话直翻得我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歇息之后,潘厂长似乎想起了今天聚餐的一个重要目的——消除伊戈尔和刘大槐之间的隔阂。
于是,他吩咐刘大槐给伊戈尔切了一块红烧肘子,放到伊戈尔面前的盘子里。“伊戈尔,这是刘大槐专门为你点的,他最爱吃了!”他双眼含笑,期待着伊戈尔的良好反应。
但伊戈尔满脸疑惑,他不知道,这道菜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刚想进一步翻译这是红烧肘子,但血管中的酒精使我放慢了单词蹦出的速度。潘厂长见我瞠目结舌,以为我翻译不了。于是,他拍着自己的胳膊肘说,“就是猪的这儿!”他望着伊戈尔,咧开嘴巴傻傻笑了。
坐在我对面的曹轲大声说,“我靠,幸亏点的不是牛鞭。要不,看厂长拍哪儿!”
中方的几个男人顿时笑翻。苏联专家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瓦洛加发话了,他疑惑地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鉴于有中苏美女在场,我只好用俄语对瓦洛加说,“厂长说,猪肘子就是他身上的那部分……”
伊戈尔用不锈钢叉叉起一块红烧肘子,尝了一口,只赞叹“夫姑死呐”(俄语:好吃)。他向刘大槐竖起大拇指,说了声“死吧睡吧”!刘大槐脸上,居然出现了小孩子一样的、受到表扬后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的一双□□眼,看着伊戈尔,满是笑意。
伊戈尔也迎着刘大槐的眼睛,友好地笑了。他端起酒杯,“祝您身体健康!家庭幸福!为中苏友谊干杯!”
刘大槐也受宠若惊地站起来,“也祝您身体健康!家庭幸福!”
酒杯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落座之后,还相互微笑着看了对方一会儿。一笑泯恩仇。
现在,刘大槐也不那么生气了。他心里想,伊戈尔当时骂人,恐怕只是担心基坑质量对今后的机床运行有负面影响,才过于严格、决不妥协的。说到底,这是为中方着想,也体现了苏联专家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
一桌人继续愉快地吃吃喝喝、你来我往,相互敬酒。
饭局接近尾声。潘达志拿出一沓钞票,喊来服务员打开了卡拉OK。
娜塔莎用俄语尽情唱着,悦耳的歌声传来,其他的苏联专家们双手情不自禁地开始打起欢快的节拍:
Рацветали яблони и груши, поплыли туманы над рекой.
Выходила на берег Катюша, на высокий берег на крутой.
Выходила , песню заводила про степного сизого орла,
Про того, которого любила, про того, чьи письма берегла.
Ой, ты, песня, песенка девичья, ты лети за ясным солнцем вслед
И бойцу на дальнем пограничьи от Катюши передай привет.
Пусть он вспомнит девушку простую, псть услышит, как она поёт,
Пусть он землю бережёт родную, а любовь Катюша сбережёт.
Расцетали яблони и груши, поплыли туманы над рекой.
Выходила на берег Катюша, на высокий берег на крутой.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啊这歌声姑娘的歌声,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
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曹轲躲在角落的沙发上,跟着旋律,嘶哑地大声瞎唱:
买四个萝卜,切吧切吧剁了
放几块豆腐,它就咕噜咕噜吧
没有花椒大料,你就加几滴醋吧
酸不啦叽,让我们一起喝了吧……
看来,在车间刚刚发生的不愉快,似乎烟消云散了。
闹出笑话
车间角落的铁皮屋里,日光灯嗡嗡地响着,松木桌上铺满了俄文图纸。
斯拉瓦拿着铅笔,用英语耐心地给李兰讲着。
显然,她还是不太明白,难为情地轻轻摇了摇头。
正坐在桌子对面看机床说明书的曹轲,看出了李兰的困惑,于是坏笑着对斯拉瓦喊道,“云雀拉屎……云雀拉屎……”
斯拉瓦一双蓝眼睛笑得灿烂极了,他对曹轲点点头,“达达达……一削拉丝……”又转头对李兰说,“All right,I'll tell you again……”
李兰认真地听了起来,一边仔细看着图纸,一边记着笔记。
这一次她终于弄明白了,激动地直起身来大喊,“I see! I see!……”
口干舌燥的斯拉瓦,满意地笑了。曹轲拿了卷尺,走了出去。
车间里,谢苗拿着老式的气泡水平仪在基坑里爬上爬下,量着水平。一会儿又掏出裤兜里的卷尺,测着尺寸。站在一旁的曹轲,捧着笔记本,记着数字。
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以及电工马梅,正忙前忙后,和娜塔莎继续清点、检查着机床和设备的部件。瓦洛加和伊戈尔看着眼前的一切,在满意地交谈着。
我拿着翻开的笔记本,站在安全线外,一边苦苦背着可控硅、驱动模块、液晶显示、阻容元件、编码器、接近开关等俄文新单词,一边等待在需要的时候前去口译。
谢苗从基坑里爬了出来,崭新的工作服上,满是灰尘。
他对曹轲做了一个“跟我走”的手势,带着曹轲来到了办公楼一楼走廊,他打算进苏联专家室换套衣服。
“克六七……”谢苗的牛眼瞪着他。
这个单词对于曹轲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他马上拔腿跑上三楼办公室,到工具箱里拿来了扳手。心里想,快到中午下班时间了,谢苗难道还要继续到车间干活,真是精神可嘉呀。
但是,谢苗牛眼盯着扳手,摆着手说,“捏、捏、捏……”,并耐心地用手比划了一下长短。
没等他进一步解释,貌似恍然大悟的曹轲,急不可耐地拔腿跑回楼上,又从那里拿来一把更小的扳手。
愤怒的谢苗,再次一起摇头大喊“捏、捏、捏……”
被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曹轲,跑了一个来回,干脆搬来了工具箱让他自己挑。
谢苗更加生气了,大喊“捏捏捏”,气急败坏而又哭笑不得。
曹轲傻站在他面前,眨巴着眼睛,一脸疑惑,在他的脑海里,“克六七”就是“扳手”呀!今天,怎么回事?
他忙不迭地地掏出小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克列喜(俄语“虎钳”)、“克六七”(俄语“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