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去水库管理处借锄头挖蚯蚓时,谢苗、托尼亚没了蚯蚓无法钓鱼,他们实在是闲得无聊。
托尼亚在碧绿的水中兴奋地游来游去,还不时朝岸上傻笑的谢苗挥挥手。
但过了一会儿,他的动作开始不协调了,因为大坝水深水冷,他的腿开始抽筋,他用俄语大喊救命,听起来好像在叫“……嘎老五!丝把谁姐!……嘎老五!丝把谁姐……”
那个正在钓鱼的老头往扭头望了望,听见喊声,心里很纳闷,暗想:“难道是在问嘎老五,要把丝给谁的姐姐?”
这时鱼漂动了,他一扬杆,中鱼了,赶忙起身拿起抄网抄鱼。
在水库边上,上了趟洗手间回来的谢苗,听见托尼亚的呼声,大知情况不妙,他不会游泳,连忙朝轮胎出租处猛跑。
把鱼放进网兜的老头,看见一个人向大坝猛跑,而水里的人又不断挣扎,一浮一沉,顿时明白是有人溺水了。
情况紧急,他来不及脱去衣服和鞋子,就跳到水中,奋力向那个时隐时现的白点游去。
眼看就要接近了,但是到了跟前,举目四望,再也没有看见那个白点浮起来。老头的心里无比痛苦,那个人说不定会永远失去生命。
他不能让一个宝贵的生命就此在他的眼前消失!他要再做一下尝试。一个猛子扎下去,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那个白花花的溺水的人,便一把奋力抓住,拖着他,慢慢浮出水面,让他的口鼻露出水面,拉着他艰难地向回游。
托尼亚被拖到岸边,两人浑身淌着水。
被救上岸的托尼亚已经昏迷,身体上还出现了发紫淤青,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我挖到一大盒蚯蚓,兴高采烈地往回走。
从山脚边的坡道下来,看见了岸边围了一群人。
我拨开人群,伸头一看,顿时吓坏了,蚯蚓盒也掉到了地上。
只见穿着条湿短裤的托尼亚,仰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谢苗焦急地守在一旁,鼓凸着一双牛眼不时呼喊,“……托尼亚……托尼亚……托尼亚……”
但托尼亚没有任何反应。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头正双腿跪地、俯在托尼亚身上,给他做心脏按压、人工呼吸。
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托尼亚还是没有反应。
围观的人们开始有点失望了。可是,救人心切的老头没有气馁,坚持胸外按压。
几个循环后,托尼亚身体慢慢显现出了生命特征,有了细微的自主呼吸,面色口唇开始转红润。他意识恢复,微睁着双眼,但不能说话。
人们兴奋不已,这个溺水的老外终于得救了!老者把溺水的苏联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从而避免了他在异国他乡成为孤魂野鬼。
我已经吓得冰凉的手脚,现在有了点知觉。快要窒息的呼吸,也顺畅多了。
水库管理员递过来毯子,我哆嗦着手指给托尼亚盖上,防止他受凉感冒。
谢苗拉着托尼亚的手,喜极而泣,牛眼模糊,用俄语喃喃说着,“你还活着……还活着……”
“老师傅,赶快回家去换套衣服吧!”人群中有人喊道。
“不急,待救护车来,我把老外送上车才走不迟……”老头气定神闲地说道,摸了一把湿湿的花白头发。
救护车响着警笛,风驰电掣而来。看来,水库管理员及时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我和谢苗抬着托尼亚向大坝走去。我呼吸困难、双腿发软,不知道工厂和单位会怎么处置我。
救护车掉头离去,紧急把托尼亚送往医院进行抢救。
大坝旁围观的人们还没有散去,他们七嘴八舌地发问。
“您是怎么发现老外溺水的?”……“他喊的话,您听得懂?”……
老头挠了挠后脑勺说,“我没有听懂他喊的是俄语……他喊嘎老五、丝把谁姐,我还以为他在问‘嘎老五,要把丝给谁的姐姐’呢!”
周围一片哄笑。有人竖起大拇指,“你是好样的!救了苏联的打蛙力士……”
老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幸亏我退休前,是厂里急救队的,受过一些专业训练,懂得一点救护知识,大体知道怎么救人……”
做好了接诊准备的医护人员,立即对托尼亚进行了进一步救治。
托尼亚穿着蓝白相间条纹的病号服,虚弱地躺在床上,套着氧气罩。我和谢苗守在他的病床旁。
“医生,病人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我急切地问道。
“现在不好说,检查了才能知道。溺水后,大量的水会随着呼吸道侵入肺部,引起溺水性肺水肿,同时也可直接导致严重的大脑缺氧损伤……让他多吸氧,有助于大脑细胞恢复……”急诊医师面无表情,转身离去了。
我一听,刚刚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开始惶恐不安。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潘达志厂长、副厂长姚文明、现场总指挥杨新军、工程队负责人唐武、车间主任刘大槐坐着杜师傅开的中型面包车,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他们走进病房,神情严肃。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潘达志虎眼含怒。
“医生让他吸氧……”我手足无措。
潘达志一边向我问着病情,一边不时看向托尼亚,眼睛里满是对我的责备,“似乎在说,厂里还不够乱吗?!你这次又给我添乱”。只是碍于我是公司外联处派来的翻译,他满腔的怒气被压制到了极限。
“找最好的医生!”他转过身,交代身后的一帮人,“把医疗费多预交一些!”
杨新军、唐武、刘大槐,面面相觑,但都没迈开步。
“去呀!”潘达志不高兴了,居然没人理会他的命令。
刘大槐的神经最为脆弱。他“哎”了一声,就旋风般地跑了出去。肥胖的屁股一扭一扭,几绺稀疏的头发在风中急速颤抖。
一会儿,刘大槐又跑回来,拉着姚文明、杨新军、唐武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什么。杨新军、唐武开始上上下下地掏自己的口袋。
随后,刘大槐又拿着一沓钞票跑了出去。
潘达志默默地痛心地看了看氧气罩下的那张苍白面容,皱了一下眉,带着姚文明、杨新军、唐武转身离去。
在门口,他用手势止住了送他们出门的我。显然是让我陪着托尼亚,将功赎罪。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没有破口大骂已经是万幸了。
走到医院停车场,站在中型面包车前,潘达志还在愤愤不平,“工人工人不听话,翻译翻译不听话,接连闹出事来……曹轲害得伊戈尔住了院,江翻译害得托尼亚住了院,瓦洛加也住过院……怎么这么不顺!”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办完事跑回来的刘大槐,气喘吁吁,他听了潘达志的抱怨,天真地望着厂长,露出暴牙问道,“是不是应当在厂里驱驱邪气,放点鞭炮,烧点纸?……”
“烧你个头,就知道搞封建迷信!”潘达志狠狠批评刘大槐,“应当加强员工教育,不要同苏联专家开危险的玩笑……禁止带苏联专家到危险的地方去!”他心里想,刘大槐居然出这种馊主意,真是个猪头!如果真的在工厂里烧纸求安、大搞封建迷信,传到上面,他的厂长就甭想干了。
杨新军也默默摇头,觉得刘大槐真没政治头脑!
刘大槐垂下□□眼,哈着腰,羞愧地说,“是,厂长!”他灰溜溜地闭了嘴。
杜师傅忍住笑,发动了车辆。大家这才鱼贯上车,暂时结束了尴尬的谈话。
康复出院
医院重症病房。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弥漫,铁床旁的仪器发出轻微的声响。各种指示灯和显示屏,亮着弱光。
窗帘半拉着,病房显得昏暗。
胸部CT表明,托尼亚双肺存在多发磨玻璃密度影和实变影,必须防止肺部发生感染。
躺在病床上的托尼亚,在雪白的被子下露出憔悴的脸颊,鼻孔中插着氧气管,床头的绿色氧气过滤瓶,冒着细密的气泡,咕嘟作响。
我握着托尼亚的手,心里祈祷他尽快恢复健康。
经过密切观察、对症下药,三天后,托尼亚终于转危为安。
“幸亏当时施救者对他进行了有效的人工呼吸……送到医院抢救也比较及时……”主治医生拿着新的胸片诊断结果,“可以说……他现在已脱离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