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以少年的性子,见师长陷于为难不可能不去相救,更不可能一句话不说——除非他心里确认,宗主等人,已经没有活着的机会了。
当初来九华,一时为了求学,二是为了安全,后者更重要。现在东西他们都学的差不多了,而失了尊者庇护,九华恐也风雨欲来,他们过去,反而给其他弟子徒增危险。
如果师门有难,他们不会袖手旁观,但如今最好的选择,的确是回龙族。
果然,凌元稍作思付,便做下决定:“回东海。”
凌楚欢呼一声:“十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龙宫有没有变化。”
“十年变化理应不大,殿下种的花都还活着……”青鳞弯起嘴角,“那属下现在就去准备。”
凌楚笑得眯起了眼:“去吧去吧。”她犹自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和方游的婚礼,打算什么时候举行?”
凌元闻言,唇角微勾:“祭司推算,暖季结束前最好。”
凌楚啧啧两声:“这么快?”
凌元颔首:“在此之前还需昭告九洲,祭祀先祖,过程复杂,自然是越早越好。”
“……”凌楚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们父王母后,当年光是定亲都花了一年,就凌元这么急切,怕是要忙死一众礼官。
不过她也没多说,只叹气:“还是早点出发吧,免得横生枝节。”
听闻龙族撤走的消息,各个势力喜忧不一。
孔雀神朝更复杂,喜忧交加,喜的自然是边境少了一个威胁。龙族虽然说是来帮忙,顺带救人,可那么多封神以上的人盘踞极北,难保说不会有异心。
忧的则是龙族离开,极北少了人镇守,万一魔尊冲破云宫回来,事情就更恶劣了。
神帝倾向魔尊会卷土重来,毕竟这次威势如此之大,总不能是去送死,必有后招。但不管他如何想,得了所需东西的龙族,两日后便要集体出发。
方游就是在这个时候,说了从天宫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要回中洲。”
*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躺椅上。
彼时凌楚正与凌元对弈,青鳞烹茶,赤磷观战,方游手中执着一卷古籍,懒懒的发呆。
寒雪散去,千里碧空,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凌楚感受到周边顿时下降的温度,看了一眼凌元,然后扬起笑:“方游游,和我们一起不好吗?龙族可好玩儿啦!”
方游很慢的摇了摇头,再次重复:“我要回中洲。”
气氛一时冷凝下来,无人说话。凌元不想勉强自己,他放下棋子,淡淡问道:“为何。”
方游目光落在棋盘上,再次忽略出现的幻觉,凝神回答:“没有为什么。”
凌元点头:“好。”
他说罢站起,执剑离开,步履如常。
但一走出小院范围,惊天的杀气便让旁边的妖族遍体生寒,呼吸困难。凌楚若有所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方游游,你在天宫,是遇到什么了吗?”
少年却没有回答她,犹自躺下了。
他的视线放在遥远的山丘,安安静静的,瞳仁映着浅浅的天光,和往常一般无二。
但有那么一瞬间,凌楚却觉得,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纯然的死寂。
第105章 在下被绑走了
一切的根源, 似乎是一个愿望。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黄昏落在了山野,铺成金色的寂静。瘦小的孩子抱着死去的族人, 静默的坐着。
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眸中却亮起了死火一样的光芒。
“你、你是谁?”
……
……
方游从噩梦中醒来, 轻轻的喘着气, 他无意惊动任何人,但却很快有一双手搂紧了他的腰身。
凌元嗯了一声:“方游,怎么了。”
他的声音沙哑,已介于少年与青年之前,叫人的名字的时候,就像轻含在唇齿间。
“没事。”
方游又躺在床上,再无睡意。
他们正在飞往中洲的灵舟上,经过这么多日的赶路,离九华仙宗已经不远了。
月光从窗外渗入, 弥漫开清冷的雾气。高高的峰峦穿过云层,悬在硕大的月亮前,灵舟偶尔经过,屋内便一片漆黑。
方游闻到了淡淡的莲花香, 心中忽而一片澄净,他翻过身,看到了淡如浅阳的眸子。
宁静、专注, 从未离开过他。
凌元将人抱得紧了些:“怎么了?”
方游不由自主缩进他的怀里,也不说一句话, 凌元习惯了他的反常,安抚似的摩挲他的脊背。
半晌,他听到怀里少年呐呐的开口:“对不起。”
凌元:“无妨。”他轻笑一声:“是我操之过急, 婚期本该你我商定,既然不喜欢,那便以后再说。”
他要少年的爱慕眷恋,再无犹疑,在新婚之夜的红色锦被上,心甘情愿的与他结合。为此,哪怕耗费的时间再长,他都等得起。
“……”方游搂紧他的脖子,“如果我变了呢。”
变成像梦里少年一样的薄情,一样的冷漠。
凌元吻住他的唇:“我心匪石,永世不忘。”
“真的吗。”
“真的。”
“如果我死——”
话还未说完,便被疼痛打断,凌元眸色转冷,在少年脖颈上咬了一口。待尝到甜美的滋味,他才松开牙,撑在方游上方:“不会有这种如果,永远不会。”
银发落在了雪白细腻的腰腹,十指相扣。
方游受不了的侧过头,把脸埋进被子,却抑制不住身体的冲动。他无意让凌元这样做,但真的发生时,被珍爱的温柔就像就像水一样洗净他的晦暗,短暂的能将那些记忆忘却。
他知道凌元说的是真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到现在。
但他不知道,他还能做方游多久,还能做人,做多久。
净水让他想起了很多东西,虽然就如一片森林,只能感知到全貌,无法观察到每片树叶上细小的纹路,但饶是如此,方游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每一刻,他都好像在重复同样的事。
看到的每一张脸,都与过去重叠。
他是真的,很想死。
方游抓紧了被子,又俶尔松开,双眼失神。凌元再次抱起了他,放在了桌上,解开了他最后一层丝衣。
在潮水一样的月光下,方游看着颠倒的世界,像快溺死的人一般紧紧抱着凌元。
恍惚间,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一件事——
他不愿意再变成那样。
*
凌楚和青鳞虽然随大部队回了龙族,但临走前嘱咐了赤磷很多东西,赤磷心里默默记下,对待方游更加郑重。
虽然他内心对没法回龙族,还是有点异议的。
灵舟停靠到仙宗的那一日,许多弟子都出来迎接喝彩,声势比出行时还要强烈。他们都已知晓北境大变,能在此等恶劣战场中归来的,都是九华的未来支柱。
况且宗主失踪许久,宗门也太需要一场盛事安抚人心了。
阳光明媚,剑阁弟子御剑而行,组成方队,掠过一组组灵舟,揭过飘扬的彩带和花束。
与方游一起回来的,还有敖冕和律秋。这一队的友谊小船还没翻彻底,而且最终创下了前五十的战绩,在内门风头强盛,再无人敢小觑。
当然,挖墙脚的也不计其数。
道衍没有回来,据说人还在西洲夺权,压得几个老家伙喘不过气。
方游回到九华的日子,跟过往没有不同。他沉默的上课,沉默的下课,偶尔听一听极北的战报,有空便在院内晒太阳,看凌元练剑。
没有旁人插入,也没有任何人打扰。
慈云也不爱出去撒野了,白日里就陪在方游身边,让他喂自己吃苹果。
祝情来过桃花岛,给了方游一张宗主留下的信,他看过后没有多言,但是次日就去了云湖天池。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开。
这一次,守门的长老没有蒙上他的眼睛,而是恭敬的俯首,为他引路。穿过重重结界,那一方水域便再次映入眼帘,樱树繁茂如旧,树下斟茶的人却变成了云湖老人。
“孩子,坐。”
方游仍旧行了个弟子礼,才坐在了对面,但即便如此,老者还是敏感察觉了他的异样,一声长叹:“哎……”
方游淡然一笑:“长老,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云湖老人摸了一把胡子:“老夫知晓,这些前因后果,怕是没人比你更清楚。如今请你过来,只是想问一句。宗主他……宗主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