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歇的设计方案里,新芸芸里将会建设一个占地500多平米的花园图书室,但是建设伊始就遇上了麻烦。新址图书室遭到附近村民的举报,认为芸芸擅自改变用地性质,住建和城管认为需要调查,暂时叫停了图书室的建设。
而此时建筑材料已经全部进场,但图书室依然是一个砖砌了一半的空窟窿。
除夕夜,工人已经全部放假回家,大堆的建筑材料堆在半露天的房子里无人看管。卢正怕不安全,匆匆吃了半顿年夜饭便打着灯独自来到新芸芸守着这堆毫无温度的建筑材料。
寒风浸透了的破陋砖房里冷得发指,卢正守在唯一一盏手提灯下掏出手机刷朋友圈,顾雨歇的微信圈里很少会发出什么消息,卢正只能对着他的头像想象他吃饭、睡觉、带学生和做设计时的样子。
顾雨歇的微信头像是那个卢正为他做的叫“勾稽”的捕梦网,卢正曾说,“勾稽”的意义是卢正和顾雨歇永远存在逻辑关系。
可此刻,卢正想起学生时就明白的一个道理——关联不表示因果。他在冷风嗖嗖里暗自嘲笑自己当时的自作聪明。
郊外的除夕夜一片静谧,风停了,夜色憋成了发亮的深蓝色,很快便飘起了小雪。
颖城不是每个冬天都会下雪,因此无论多糟糕的地方,只要下了雪,都会加一层厚厚的“以稀为贵”的滤镜。
卢正想起顾雨歇曾说,会让他看一看飘雪的花园有多美,卢正抬头望向屋外,此刻却只有一片沉沉的漆黑。
反正男人那张破嘴都是不靠谱的,卢正苦笑,思绪经历了一番魑魅魍魉的旅行,穿过黑夜,看到了地球另一端在艳阳下的顾雨歇。
卢正想走出去看一眼飘雪的花园,他站在门槛处,搓了搓冰冷的手伸了个懒腰,忽而手心里被塞进了一包暖宝宝,卢正愕然抬头——
是六爷。
他老人家在羽绒服外还套了件冲锋衣,把自己包得跟球似的,鼻尖冻得通红,一脸娇气地冲卢正道:“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
卢正笑笑:“那我守着,您先回去?”
“哼,刚来就让我走!”六爷一屁股坐在了门槛处,“走不动了,等天亮了你送我回去。”
“哎,得嘞。”卢正笑笑,陪他在门槛处坐了下来。
花园里只剩大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卢正不知天亮后会是什么景象,只靠着记忆里顾雨歇清清淡淡的三言两语去磨平寒风的刺骨。
六爷问:“年夜饭在哪吃的?”
“……我大姨家,我爸妈还在瑞士,没回来。”
六爷温婉一笑:“想你卢大少爷竟也有寄人篱下的时候,肯定没吃饱就跑出来了吧?”
卢正一耸肩,习惯性地从兜里掏烟,被六爷眼疾手快从他唇边扯了下来:“饭都没吃饱就抽烟,不许抽了,等着。”
说完,六爷将冲锋衣后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裹紧衣服冲了出去,没几分钟就从风雪里跑了回来,手里提了一袋食材、一个便携式瓦斯炉和一口小锅。
卢正愣了:“从哪变的魔术?”
六爷跑得直喘粗气:“就……咱小楼里冰箱的存货,便宜你小子了。”
新芸芸里的小楼一个月前就建好了,还是黑瓦白墙,比原来的规模扩建了一倍大,继续留作芸芸花园里的民宿营业,而三楼的主人房里,卢正把顾雨歇原来房里的所有家伙事儿一样不落都搬了去,和过去布置得一模一样,包括那台木乃伊老电扇和林林总总数不完的室内绿植。
卢正总自欺欺人觉得这样就像是把记忆按了暂停而不是终止,连画面都是一样的,只要那个人一回来,就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连带着从前往后的剧情连贯成一镜到底。
只可惜,花红柳绿的配角们兢兢业业日夜守着,可男主角一步都没再入镜,一切都像是卢正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六爷用瓦斯炉煮了一锅子菌菇汤,可惜一大袋食材里一件调味品都没有,一锅汤煮得跟中药汤似的,卢正本想借着寒冬里的火锅治愈孤闷,偏偏吃出了搜枯肠,肌骨清的效果,就快成仙了。
六爷嘬了口汤,却觉得味道不错,摇头晃脑回味着,而后若有所思道:“以前我们修剪盆梅,曲、欹、疏虽然显得娴劲有致,但总给人病态的感觉,所以我更喜欢正、直、密的美,挺拔,豪爽,茂盛……人那,也得活得正气,对爱的人更得光明磊落。”
卢正点头:“我懂您意思,六爷,我没骗过他,对他从没二心。”
就在二人皱眉喝“中药”的时候,四面漏风的半成品建筑外又站了三个人——老郁带着春来和芦娜两个小雪人笑嘻嘻地杵在了门外。
“你带那俩小家伙来干嘛!”卢正冲老郁抱怨。
老郁捞起丸子吃了一口,一言难尽地硬是咽了下去,差点话都说不出来:“那什么……你家兄弟放假就一直在读奥数班,好不容易休息了就想来找你玩,谁知道你又猫在这鬼地方,俩孩子一听是还没建好的屋子,觉得这儿一定有宝藏,就非要来。”
卢正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到处挖宝的俩孩子,苦笑一声,郁桂馥问:“卢澄那里怎么样?谈下来没?”
卢正叹了口气:“你倒是告诉我怎么谈。”
老郁:“……”
六爷在一边自顾自吃得有滋有味,不经意说道:“为了一堆钱斗得死去活来有什么意思,姓同一个姓没什么好处,连一顿完整的团圆饭都不能在一桌吃,对簿公堂倒是多了很多堂而皇之的理由,多少人以亲人的名义在互相伤害,下辈子啊,当啥都好再别当亲戚!”
卢正一阵羞愧,说不出还嘴的话。
老郁带着两个孩子在屋外点起了焰火棒,瓦斯炉已经灭了,无盐菌菇汤的香味却没散去,连墙都没有的建筑里却生出浓浓的烟火气。
卢正终于明白过来,家大概本就是不需要砖瓦围墙的。
春节后,卢正按顾雨歇的设计初衷将图书室申报了公益项目,审批过后,这座叫“积蕾”的听障人士免费公益图书室很快便恢复了施工。
立春前,卢老爷子生前定下的遗产执行日期将至,卢正与卢澄共同在负责遗产处置的律师处定下协议,将合力处理木兰移栽问题,遗产两家各分一半。卢澄将木兰树的所有权归还卢正,卢正签下养护承诺,托韩奕找了种植专家将小树林里那棵木兰迁回了卢家老宅,老爷子的骨灰飘零了一整年,终于魂归故里,安然落葬。
鸡飞狗跳了一整年的名门遗产案跳过了激动人心的互黑撕逼薅头发的情节,悄无声息地圆满落了幕。
人民群众大失所望的同时,卢正在来新芸芸应聘的人里挑中了一个履历颇佳的女孩,将她的资料发给了在欧洲的生意伙伴。
……
一年后。
颖东区郊外的崧茵湿地公园落成,毗邻公园的新芸芸花园正淹没在一片春暖花开中。
一把藤椅,一张漆成蓝色的破木桌淹没在漫山遍野的粉蝶兰花海里,破木桌上垫着蕾丝桌布,上面摆着一束刚摘下的鹅黄色巴茨拉。【1】
剃着利落寸头的潇洒背影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木桌前发消息,唇角勾起浅浅笑意。
信息来自一个叫岑米昔的女孩:
【卢总,埃兹的花园设计项目已经完成,顾老师预计下周回国。】
十几公里外的卢家老宅,那棵休眠了六年的古木兰树梢,在一片灿烂春光里,冒出了浅浅的粉嫩花芽。
作者有话要说:巴茨拉:芍药品种。
第26章 第 26 章
五月的颖城郊野,云彩悠闲地在河里漂浮。
波光粼粼的崧茵湿地折射斑驳多彩的光影,鸳鸯凫水,柳条摇曳,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改善了湿地周边的环境,上百种昆虫争先恐后地携春而来,老黄狗步履蹒跚地从湿地公园翻过绿草坡往新芸芸花园走去,随着脚印后面开出一条小道,跟着一溜嫩黄色的小鸡崽子。
顾雨歇正蹲在新芸芸的月季花田里,手里头跟一组新安装的自动灌溉系统拧巴较劲。
“还不够,米昔,让师傅把水压再加一点!” 顾雨歇擦了擦鬓角留下的汗水,透白的脸颊被晒得通红。
“哎好嘞!”岑米昔原本陪他蹲在地上,答了话便抱着一沓设计图纸立即起身拔腿就跑,刚一转身就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溜光的脑门,“梆”的一声无比脆亮,响彻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