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一口得了,全当放松……怎地还没完了?”
说着,冰冷又僵硬的手指攀上他的太阳穴,揉起圈来,力道不轻不重。她躺在他的身下,眼神无比的坚定。
她说:“辛襄,振作起来。”
她说:“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盟友,我可以陪着你,陪你度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制定方略,重整旗鼓,不眠不休。所以辛襄,你给我振作起来。”
她有少女的容貌,却无少女的心性,她那样的坚决冷静,神秘强硬,美丽决绝,然后,是他们的一拍即合棋逢对手,是之后西境的联络,是扩张的武备和父亲转好的关系……
“就是陛下那里,这事儿不太好办。”
大帐中,司空复还在为他盘算,捻动手指。辛鸾这一次再无翻身之余地,但是辛襄这一脚踩下去也踩得太狠了点,陛下是在是没有道理还留着他一条性命,“就算有西境的说法,可是一整个西境的分量,怕是还不够陛下刀下留人……”
忽然间,帐外传来乱哄哄的喧哗声!
“怎么回事?”司空复心生警觉,立刻大步突出,掀开帐帘,“是那个悲门的女人又来劫营了?”
帐外,密密麻麻的卫士抓着自己的武器冲出帐篷,喊叫声、兵刃声,此起彼伏,沉暗的夜空压在上面,营中却仿佛有长龙卧地,充斥一片火光!
“不不不……不是那女人!”
一次被那会飞的女人劫住,东境军这些日子早有防备了!迎面跑向大帐的小兵脸上,流露出的是一种真正的慌张,他慌乱地跪倒在司空复面前,结巴着哆嗦,“是,是是……是邹吾!邹吾来闯营了!”
司空复心头一颤:“你说什么?!”
·
燕子陂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邹吾垂着眼睛,姿态安闲地按剑坐在马背上,在他身侧,是密密匝匝将他围住的东境军。就在刚刚他单骑闯营的时候,这些人一拥而上,纷纷抽刀向前,他以无厚而入有间蹚出五百步,看他们越战越勇实在烦了,便亮出名号,结果这些人一时间就像全体被拉住了一样,齐齐向后退了数步。
此时他的四周,已无一合之将。
“叫辛襄出来。”
邹吾冷淡地开口,蹙着眉头看着这些兵士,“若再等不来,我自碾出一条路来。”
这个“碾”字太传神了,甲士们举着武器,纷纷丧胆,戒惧地盯着他,进退两难。他们许多都是神京的子弟,闻邹吾大名已久,原本来垚关前都在心里想着有幸与他交手,可是当真看到本人,那冷淡的压迫已经让他们无法呼吸。
“夜袭寻主帅单挑——!”
就在底层军士进退维谷之际,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和一匹骏马的长嘶,众人精神一振,层层的人墙立刻争先恐后地让出一条路来!
“邹吾。”辛襄看定了那垓心的白衣白马,穿过人潮,纵马上前,“南境已经不堪到这个地步了?”
第191章 别离(6)
“邹吾。”辛襄看定了那垓心的白衣白马,穿过人潮,纵马上前,“南境已经不堪到这个地步了?”
垚关,又是垚关。他们曾在这里正面对峙,曾在这里隔空对弈,两战都各有输赢,如今,他们又见面了,在这绕不开的垚关。
可面对讥讽,邹吾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我是来找你谈事情的。”
辛襄胯下的小母马轻蹄踏地,烈烈的火光里,直走到邹吾的五步内,辛襄这才发觉不对。神态和气势不对。刚刚他乍听邹吾之名,以为他是来寻衅的,可此时再细观他脸色,发现他毫无战意,好像此来是勉为其难,是身不由己,是要完成他最后一项使命,然后便再无牵挂。
这样的失意神态可不该出现在邹吾的脸上。
辛襄愣了一下,忽然记起前几日匆忙看过的情报:邹吾的弟弟卓吾死于巨灵宫一役。弟弟,死了。那是辛远声想都不敢想的痛苦,他看到这条线报时忽然有了推己及人的感情,心像被针砭了一般,甚至都不敢细看。
辛鸾目光闪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又策马上前了两步,用不会有太多人听到的声音。
“什么事。”
这个世上,只有英雄会真正理解英雄,也只有英雄会同情英雄,哪怕他们只是敌手。
邹吾半垂着眼睛,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单刀直入。
“先帝遗诏。”
倏地,辛远声的眼睛狠狠地睁大了:“你说什么?”
先帝是遇害丧生,生前怎会留有遗诏?!
“……你没听错。”
邹吾看着辛襄,眼神沉默,声音缓慢而郑重:“是先帝遗诏,一份可以给你父亲帝位正统的遗诏。辛远声,你放辛鸾一条性命,我告诉你遗诏放在哪里。”
那是邹吾此生最快乐的一天。在渝都,在一个细雨的黄昏之后。辛鸾赤裸地在他身边醒来,邹吾覆在他身上垂头看他,爱怜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那一天,他的阿鸾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一件事,一件足以撬动整个天下的秘密。
“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南境败了,你败了,我不在你身边……不管局面糟糕到何种程度,把这件事告诉辛远声……他会劝住他父亲,保你一命。”
当时,他这样对他说。邹吾不清楚为什么这般生死关口,辛鸾仍是不肯走这步棋,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帮他走。
第192章 别离(7)
先帝遗诏中,天衍的江山,并不是留给辛鸾的。
就在济宾王华容道伪作遇刺的那一晚,辛鸾从王府回来后罕见地在父亲的寝宫消磨了许久,父子俩两杯牛乳,促膝长谈,连内侍如子升者也被赶出了殿外。
“爹爹早已准备好了传位诏书,要传位给叔叔,当夜他问我的看法,我说,’父亲安排得很好。天衍本来就是有一半是叔叔打下来的,且论才论人望,儿子这一辈,我也显然远不如辛远声……儿臣愿意领命。’”
当时的辛鸾,还是娇生惯养、远不知人心险恶的少年,几日后,他活蹦乱跳、无知自觉地去送还白玉杯,哪里知道,早在那天晚上,父亲的弟弟已然徐徐地发动了宫廷政变。
“王位权柄,天下至尊,我和爹爹什么时候贪恋过这个?”
“辛涧他欲揽天下入他怀中,爹爹不是不给!我也不是舍不得!但凡他说一句,哪怕透露一点点的意思,我父子都会告诉他,他又何必如此酷烈,亲手杀他长兄、逼我出宫?!”
天衍帝王,夏居清凉店,冬居温室殿。
“……先帝遗诏,它就存放在温室殿入门第十三块地砖之下,挖其一尺,可见一玉匣,匣中蓖麻纸、驱虫纸、金色绫罗三层包裹,解之,是为遗诏。”
深夜,王庭,辛襄不卸甲衣,于御道上大步流星,在他身后,是脚步坚定的亲兵心腹和受到惊动茫然无措的的内侍,甲胄铿锵,玉佩琳琅,众人快步行在夜里,带出一阵明显的嘈杂。
“公子襄!公子襄,此处是禁宫……!”
有守卫上前阻拦,自先帝于此宾天后,温室殿再不启宫,辛襄看也不看守门的甲士,用木桩一样手臂撞开了他们,一锤砸开黄铜大锁,砰地一声,推开厚重的宫门……
“你父王不就是差一项名正言顺嚒?这一封遗诏,足可给他名正言顺……”
温室殿的内殿被人推开闯入,入门第十三块地砖被揭开,心腹甲兵燃亮宫殿灯烛,肃然环立,辛远声撩开头上碍事的首絰,操过一杆长镐亲自去挖……
“他有了先帝遗诏,便再没有理由杀先帝遗孤,辛襄,你高抬贵手,放辛鸾一命……”
潮湿松动的泥土一镐一镐地被抛出来,铁质的镐边很快就嗑到了一硬物,辛襄扔开工具,伸手去取,只见那匣子果真如邹吾所说,是琉璃玉质,他双手捧出,掀开那玉匣,解开分毫不差的蓖麻纸、驱虫纸、金色绫罗……
而在那绫罗之中,分毫不差的,一柄玉轴,一卷手书。
“孤,自感无期,颁天子诏……”
辛襄的眼前起了雾,他几乎是慌张地,用力地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沾满泥土的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玉轴,一字一句地看——
“立吾弟济宾王辛涧为继任,承接大统,即位治国……国中大臣元老必鼎立拥戴辅佐,凡有二心者,人人得而诛之。特此遗诏,晓谕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