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问,谢迁这才又想起自己本身的来意,虽然中途打岔的这件事实在太过锥心,但既然来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于是便回:“端宁府遗物,还有大楚的家族史。”
端宁府是世袭的侯爵,不过谢家的爵位还要高上一阶,如今自是有资格查看的。
至于家族史,在大楚,真正能称得上家族的,也不过就是楚、谢、徐、程四家罢了。
钟山秀为人通透,知道许多事不能问,闻言只点了头,随后便直接带谢迁去了文思阁。
站在门口道:“世子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好,我自己去看看便可。”
说着便提步往内走去。
里面的东西按门别类分得极其规整,谢迁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在哪里。
可他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来看看而已。
毕竟若是当真有人想抹去一些信息,那么便不会给他留下可以查证的机会。
果不其然,他在里面翻了一圈,看到的内容都是当初或听到或见到过的,比如四家族代代相传的秘术,比如建立神枢府的那位皇子楚霜天……
若是从前,谢迁对此顶多就是过眼一看,但现在,却不得不多加思考了。
如果说程家当真有秘术名为‘度运’,那么他们其他三家,是不是其实真的是有?只是去日已久,现在没有人知道了而已。
关于他们家和楚家的秘术,目前为止,他当真是毫无头绪,可是徐家……
谢迁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徐霁家在找的那个贼,以及他们家丢失的‘贵重物品’。
如今想来,此前他询问徐霁之时,徐霁的回答也含含糊糊,始终没有透露丢的到底是什么,谢迁眸子定定看着眼前徐家的卷宗,觉得估计有必要去查一查。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他走出文思阁后,同钟山秀道了别,便径直出了皇宫。
此刻时辰还未过晌午,谢迁想了想,到底是转道去了神枢府。
温遥见他来似乎有些惊讶,脱口就道:“怎么又来了?”
谢迁:“……”
不过温遥这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大对,于是便又补救了一句:“吃午膳吗?”
谢迁想着楚灵越,本打算打探一下便走的,于是回道:“不麻烦母亲了。”
而温遥许是方才说错了话有些愧疚,此时便难得多说了一遍:“不麻烦,你不是爱吃我这儿的糖醋排骨么?今日正好有。”
谢迁和温遥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多,他也从未提过自己爱吃什么,他没想到温遥居然知道,一时心下有些感动,便没再拂了温遥的好意。
饭后,待席撤了之后,温遥这才问他:“言疏可好些了?”
“没有大碍。”谢迁回,“母亲不必挂心。”
随后便是一阵无话,谢迁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温遥主动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谢迁抬眸到底还是问了出来:“近日京中关于灵越身世的传言甚嚣尘上,母亲,您有什么说法吗?”
谢迁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温遥,眼底一片了然,看得温遥也不禁蹙了眉,不确定地反问道:“你都知道了?”
谢迁闻言点头。
谢迁这模样不似作伪,当然最重要的是,温遥在这件事上实在憋了太多年,一直以来她都独自顶住了各方的压力,但此时被小辈这么一看,脊骨却骤然软了似的。
她闭了闭眼,随后才叹息似的吁了一口气,而后她看向谢迁,眼底情绪有些复杂:“昼夕,答应我两件事。”
而后她也不管谢迁如何回答,直接便说:“一,不要告诉你母妃;二,不要抛下言疏。”
谢迁听到此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心想这事怎么就扯到这上头了?
大抵他们俩的认知是有出入的。
谢迁估摸着,这背后估计就是温遥愿意收养楚灵越的原因,于是他也没再露出异样,继续装腔作势。
果然,那边温遥没看出他的不对劲,一向少话的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虚空之中,竟然开始絮叨起来。
“你母妃当真很爱你父王,可若是此事被她知晓,以她的性子,是决计忍不下去的,就算她当真忍了,估计此后心里也会一直梗着这件事,此后的日子,便很难再由衷地开怀了。”温遥说,“可是孩子无辜,他本来也该有一个健全的家,不过我这些年还是做得不好,我对言疏,太疏忽了。”
温遥说到这里才将目光定到谢迁身上,眼里竟带了些祈求似的:“昼夕,你是言疏的全部,你真的不能不要他,否则的话,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谢迁听完之后,结合之前京中的流言和温遥的态度,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
——温遥不会当真认为,楚灵越是谢无涯的孩子吧?
但如果代入这个思路,从前的很多事就能想得通了,比如温遥此前为什么一直特别反对他和楚灵越的婚事,因为她当真觉得,他和楚灵越是兄弟……
谢迁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率先保证道:“我不会离开他的。”
而后谢迁又说:“母亲,您此前都能答应我们在一起,我此刻又怎会想不通?”
温遥叹了口气:“那时你们态度如此坚决,我寻思着反正也不会有孩子,就这样吧,你们开心就好。”
之前温遥也说过反正不会有孩子这话,不过那时谢迁却完全没往那上面想,却是没想到,温遥看着十分板正的一个人,居然如此开明,这都能忍得下去!
随后他想了想,又问:“当初,是谁将言疏给您的?”
果不其然,温遥回答道:“太后娘娘,生言疏那女人是东南柳家的人。”
谢迁呼了口气:“这都是太后告诉您的?”
温遥点头,接着又说:“我当时也找人查过了,时间和事件都对得上。”
她说的时间,当是谢无涯当年在东南历练那一年。
“什么事件?”
“就……你父王被人算计,就有了孩子。”
谢迁听到这里,便想起来了,早年谢无涯还拿这事教育过他,要他在外多注意安全。
谢无涯当年年少有为,模样也俊,想入赤令府的人多了去了,有一次他被人下药,差点就被得了手,还是谢无涯最后狠心拿刀划了自己保持清醒,这才得以脱身,此后他大发雷霆,将一干人等都狠狠处置了,这才没人再敢打他的主意。
却没想到,这些事凑了巧,居然被人拿来当作筹码。
“您是因为这样,才不告诉我母妃的?”
温遥点头:“若是你父王管不住自己,那么这男人,长姐不要也罢,可是……”
谢迁了然,随即,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可既然如此,那此前言疏逼宫,您……为何不阻止?”
毕竟在她眼里,楚灵越是没有楚家血脉的,但她却是实打实的楚家人。
温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说:“言疏想做什么,做便是了,至于其他的,有什么重要的呢?血脉么,也没有谁比谁高贵。”
此言其实有些大逆不道,甚至带了点无端溺爱在里面,可此刻谢迁听来,心中却是无限的动容。
与此同时,谢迁心里也为温遥觉得愤懑和不平,温遥的想法其实是真的简单,想要温遇顺遂,想要楚灵越平安,但却平白被人骗了这么多年。
谢迁缓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冲温遥郑重道:“母亲,此事您不必再放在心上,我愿为言疏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您所说,其他的都不重要;此外,多谢母亲多年隐忍厚待,以后您就放心交于我。”
温遥听后,眼睛不自在地眨了眨,一贯要强的她,神色居然有些怆然。
她将脸偏向一边,只随口应了一句,然后便催着谢迁回去。
谢迁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温遥一眼,蓦然觉得,这位统领神枢府、一向手腕强硬的神官大人,也并非时时无坚不摧。
至于这事的真相,谢迁想,温遥此后或许会渐渐知晓,但绝不会是在此刻告诉她,否则的话,那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又算什么呢?
*
谢迁回到子说府的时候,楚灵越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一道用午膳。
谢迁远远见到他,心里柔软极了,好像分开的这一会儿,两人便经历了什么天翻地覆一般。
可是楚灵越不是需要可怜的人,他不需要别人时刻提醒他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