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73)

萧叡从怀中拿出一封香笺,染着血,给怀袖看,因他们不是在屋子里,只在院中,旁边只有死气风灯,灯光昏暗。

怀袖低下头,恰好是“来日”两个字被血染红,看不清晰,一时间,诸多回忆涌上心头。萧叡别有所图,她又单纯吗?她也是在利用萧叡为自己报仇,想要回报萧叡的一份恩情。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若说是爱,是没那么纯粹,她从未想过要将此身完完全全地托付在萧叡身上,可若说是恨,也没有那么大的仇怨,萧叡若是对她再坏得更彻底一些就好了,更加轻蔑,更加鄙夷,不要对她道歉,不要对她宠爱。

那她是不是也能完完全全地与之决裂。

他们就像是两株在皇宫最阴暗的角落里,被仇恨和不甘而滋生出的植物,两个长得形状丑陋的怪物,即使没有一丝阳光和雨露,也在挣扎着生长,然后在遇见了彼此之后,发现能多一丝生机,便缠到了一起,共同野蛮无矩地疯狂长大。

这仅仅只是男女之爱吗?怀袖心情复杂。

萧叡柔声问:“你可记得有一场我在边城时,曾经遭遇过一场生死劫难,差点死了,我当时心里想着你,想着要回来见你,我才活下来。是我太过懦弱,我以为我当上皇帝,就变得坚不可摧,不是的,在你面前,我还是那个人人可欺的七皇子,我不想承认我的弱点。”

萧叡捏了捏她的手,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到一只停驻在他指尖的蝴蝶,但怀袖还是在他将将要吻到的时候,别过脸。

萧叡心下有点挫败,又道歉:“是我太孟浪了。明明你都说了,要是没得到你的允许就不许我亲你。”

他松开手,说:“明天,明天我在无风崖等你,好不好?那里没有人,没有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是皇帝,没有人知道你曾是我的女官,你只作为秦月,而我也只是萧叡,陪我逛一逛。”

“你说得没错,我醒悟得太晚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你若是不想原谅我,就不原谅吧。”

“明天一整日,我不做皇帝,只在那等你,等到天黑。”

“来与不来,都由你。”

萧叡说完,还往后退了一步,静立原地,像是把主动权交到了她的手上。

怀袖知道自己可以走了,但是无形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让她竟然没办法挪动脚步。她完全乱了步调,又不想去看萧叡,怕一对上他的眼神就会不争气地心软。

太卑鄙了,一个皇帝怎么可以这样子放下身段?搞得好似是她冷酷无情一样。

怀袖闭上眼睛,不想,不听,不看。

隔壁院子传来孩子们的声音,都在找她。

“姑姑呢?米哥儿,刚才姑姑不是还在陪你写字吗?”

“干娘她出去了,晚饭时不是有人送信过来吗?她去找送信的人了。”

“因为那个蹴鞠赛的那个男人吗?害,姑姑该怎么办啊?姑姑该不会直接被他抓走了吧?那我们怎么办呀?赶紧去找找吧。”

“不能让娘被抓回去。”

怀袖这才回过神,心慌意乱之下,脑子一片空白,竟然对萧叡施了一宫礼,做完了才觉得不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干巴巴地说:“那、那我回去了。”

怀袖转身就走,拔脚时像是踩在泥潭里一样,她走出几步,听见萧叡跟上来的脚步声,就算他放轻脚步,但因为穿的是木屐,很难不发出声音。

怀袖烦躁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别跟过来了,你想做什么。”

萧叡眼巴巴地说:“明天,明天天一亮,我就在无风崖的亭子等你。”

怀袖低着头,红着脸,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了,别跟着我了,你怎么那么烦人。”

萧叡不敢再跟上来,闭上嘴巴,就闭了两步的时间,又说:“我等你。”

怀袖头也不回:“你别逼我,你就算逼我,我也不是一定会去,不要拿捏我。”

“我知道。”萧叡说,“只是我期盼你来而已,我在那儿等你来,心里想着你,想着要和你一起去看海,也是很快活的。”

怀袖没有再与他接话,真是没完没了的,随便跟他说句话,他都能够接上,还是赶紧跑了吧。

怀袖这次没有再停留,脚步匆匆地回到家。

米哥儿正要出门去找她,迎面撞上,她差点摔了一跤,米哥儿连忙和她道歉:“对不起,娘,你怎么在这,你终于回来了。”

米哥儿发愁地说:“我还怕你在我们看不到地时候又被那个坏人被抓走了呢。”

他说着,大声嚷嚷:“雪翡姐姐,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怀袖犹自心有余悸,又走了几步,走至灯火明亮的屋子里,米哥儿看到她的脸,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娘,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你的眼睛也好红,怎么了?他又欺负你吗?”

怀袖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雪翡也赶过来:“姑姑,你没事吧?”

她强打起精神,对孩子们笑了一笑:“真的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时辰不早,早点歇息吧,我也得睡了。”

怀袖洗了把脸,躺下,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可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一整夜辗转反侧,她一想到萧叡就在一墙之隔的房子里,就觉得很奇怪……一闭上眼,心头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过往,有好的,有坏的。

天还未亮。

怀袖听见隔壁院子细微的动静,是车轱辘的声音,有人在套马车,离开了。

是萧叡,萧叡出发,去等她了。

怀袖望着床帐顶子,愁了小半个时辰,到底是起身梳妆,去见萧叡。

第64章

无风崖在府城的北边, 坐马车紧赶慢赶也得半个多时辰。

萧叡从天还未亮就开始等,一直等到天亮,终于遥望见怀袖的身影, 怀袖今日反而打扮得不如平时, 她平时心情好还会傅个香粉粉、搽个颜值,如此特别的日子, 她却只扎了一条大辫子, 绑了红绳, 穿着一身最常见的蓝布布裙来见萧叡,素面朝天,从容而来。

萧叡一看见她,心尖熨烫, 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眸光发亮:“袖袖。”

怀袖的裙摆上印有白色的小碎花,她提着裙子拾阶而上, 脚步轻稳, 萧叡想到他方才百无聊赖时,看到的长在山崖边石缝中的野花, 纤弱而又顽强。

蓝布是民间百姓最常穿的布料,因为染料易得,今天萧叡也作平民打扮,是以身上穿的也是蓝布粗衣,只是裁剪更好一些,袖口领口还有一些匠人的巧思,他身材好,如此随便一穿也俊朗不凡。

光是这衣服,瞧着也是一对。今早怀袖一出门, 萧叡就知道了,有人飞鸽穿书给他,告诉他怀袖穿的是什么裙子,他特意着人去寻了一件同色的过来。

怀袖还没走上亭子,他快步上前去迎,殷勤地说:“袖袖,真巧,我们穿的是同色的衣裳。”

怀袖便说:“你走到街上,十个人有八个穿蓝布衣,有什么好稀奇的。”

萧叡只作傻笑,傻的她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只觉得眼前人又变回了当年她喜欢过的那个少年,那个自己省着,往她的手心塞葡萄,还要问她甜不甜的男孩子。

萧叡围着她看:“你今天怎么只扎个辫子?”

说完,萧叡怕惹她恼火,立即补充道:“不过也美的,我喜欢,你怎么打扮都美。”

怀袖偏要和他唱反调,没好气地说:“美什么美?我都二十六了,已经人老珠黄了,不要睁眼说瞎话。”

萧叡头疼:“怎么我赞你美你也要跟我生气?”

怀袖像是吃炸药了似的,继续说:“我故意这样过来的,是不是像个村姑,我本来就是个村姑,我小时候在村子里,有根红绳扎头发就很好了,还时常满村子跑,跑得披头散发。我就是这个出身,生来一无所有,配不上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的您。”

萧叡被她一通连珠炮一般的发言被说得怔住了,待她说完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俊不禁。

我真是疯了。怀袖低下头,心里乱糟糟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脚,竟然巴巴地过来了。

她不敢吵醒别人,自己偷偷起床,翻衣笼,找该穿什么衣裳,换了好几身,都不满意,又去看首饰盒,没有一件首饰想戴。倒不是觉得穿戴去见萧叡不得体又或是太便宜,只是觉得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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