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47)

他站在车旁,看着帘子垂落,坠珠摇曳,再看不见怀袖的身影,心下不舍,他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一刻也不想再让怀袖走了,真想跟怀袖一起去,或是干脆反悔,把怀袖留下,把孩子就近在京城埋了就好。

怀袖走的第三天,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夜里一觉起来,檐下就挂上了一排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冰棱,奴才正在敲冰。

萧叡却想到,可以叫人雕冰观赏,存在冰窖里,正好怀袖回来可以看,也算是他的示好,讨好讨好怀袖,让怀袖知道他的心意。

这事还得悄悄做,不得大肆宣扬,他要名声,怕被太多人知道,说他铺张扬厉。

他记得以前有一年,他亲手给怀袖做了一盏小冰灯,怀袖喜欢得紧,可惜他们那时又不能用冰窖,不过放了三日就化了。

每天秘卫都写信回来,萧叡虽然没去,却对怀袖了如指掌,仿似还在她身边一般。

怀袖诸事安好,秘卫送回来最新的一封信写到怀袖雇人开始造坟。

差不多了。

萧叡放下信,起草一份诏书——封秦氏月娘为皇贵妃。

他没与旁人商量,独自定下来。

等怀袖回来,便一切到位了。

第41章

晋封后妃的旨意还得征得后宫女主人的同意, 但萧叡至今未有立后,宫中太皇太后辈分最高最重,便去与太皇太后商量, 过个明路, 有了太后太后支持,礼部那边的阻力也会小些。

萧叡这日过去, 便端端正正地向太皇太后说了想要抬怀袖为皇贵妃的意思, 并且解释说:“……当初怀袖在皇后身边当大宫女时, 她一直恭正规矩,并未与朕有私情。朕登基之后,命她担当六局尚宫,她善良勤勉, 冰洁渊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情难自禁, 又觉得不妥, 是以没有宣之于众。”

太皇太后拈着佛珠,没好气地道:“既如此, 上次哀家为你皇叔询问时,你就该告知于我!”

萧叡连声道歉。

太皇太后消了消气,亦不解地问:“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好瞒的,想收便收,绕了这样一大圈,平添麻烦。你母后去世多年,她早就不是你母后身边的大宫女,你贵为皇帝, 有什么好怕的?”

萧叡信誓旦旦说两人先前没有暗通款曲,可太皇太后被他们骗了两回,并不能对他的话尽信。这男人与女人之间,不就那么回事儿?她不想管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然则,萧叡继位之后,与他荒-淫无度、穷奢极-欲的父皇不同,广有贤名,清正端明,而且谨从孝道,十分尊重她。

她得给这个面子。

不过就算她帮了,但这旨意一出,宫内宫外,许多人都会加以揣测,只要不蠢,谁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再加矫饰,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平民女子一跃成为皇贵妃,在四妃之上,仅在皇后之下,只这一个封号就能让人知道皇上有多喜欢这个女子。

太皇太后到底点了头,道:“哀家可以为你说话,礼部那边也不难过,可你非要直接封她为皇贵妃吗?她当尚宫时,确实有功,却没有在绵延子嗣上有所贡献,且树大招风,她一个平民女子,直接封为皇贵妃太过了,不如封个嫔先。待她生下一儿半女,你再抬她当皇贵妃或好些,更名正言顺。”

萧叡不由地心生焦急,还要装成心平气和,坚持地说道:“朕觉得皇贵妃正适合她……”

他想说点什么理由,却一下子语塞,无言以答,以怀袖的身份是坐不上皇贵妃的位置。只恨他根基浅,又无外家辅助,还得权衡各方势力,他对太皇太后尽孝,太皇太后背后的世家魏氏才会支持于他。

可他就是想封怀袖为皇贵妃,他当然知道太高了。他总有一种感觉,假如不再握紧,怀袖就离得更远,他想赶紧把名分定下来,好纾解他这些时日来辗转反侧的情思。

太皇太后一直在拨佛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不经意间变得急促起来。

萧叡想了想,说:“人无瑕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祖母,朕的生母出身微寒,朕一直如履薄冰,万事都遵规守矩,朕或该偶尔做点出格的事,他们也能更放心。”

这就更牵强了,太皇太后心下一惊,看来萧叡是铁了心要立怀袖为皇贵妃,她拦是拦不住了。

男人要宠小妾,正是色-迷心窍的时候,女人用礼数是劝不住的,世间皆如此。

倒没看出来,怀袖平日规行矩步,也不是那等妖娆俗媚的庸脂俗粉模样,连粉黛都鲜少见她施,哪哪都瞧不出来狐媚气,怎么就能把萧叡迷成那样,冒不韪也要封她为皇贵妃。

只怕四妃的娘家都会对她有所微辞,颇有点奸妃之感。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说:“怀袖之事都是其次。你拖了那么久,也已继位五年,怎么还不立后?”

“等你立了后,你想怎么玩女人都行,不必因为你父皇而束手束脚,多宠几个女人,开枝散叶才是大事。你看看你,后宫进人也有一年多,到现在一个孩子都没有……难免遭人闲话,无论男女,该有孩子了。”

男女婚后没有孩子,如果只有一个女人,那么世人会怀疑这个女人不行,可是如果有一群女人,就必是这男人不行。

这就有点质疑他作为男人的能力了,萧叡脸色一黑,赶紧辩解:“是朕不想让他们有。朕想与皇后有了嫡子之后,再准其他后妃生子。”

一说到孩子,他就又想到怀袖为他怀过的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心头抽痛……无妨,日子还长,他们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

太皇太后颔首,停下了拨佛珠的手,拢起袖子:“你知道分寸就好,宠她可以,却不能越到皇后的上头。”

萧叡应:“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萧叡回去,书信一封,寄往江南,告诉怀袖这个好消息。他天天与怀袖写信,对怀袖嘘寒问暖,但是怀袖一封信都没回他。幸好还有护卫天天写信回来,他就照着护卫写的怀袖吃食,每日做一样的,像是他就陪在怀袖身边一样。

萧叡心怀愧疚,怀袖怀上孩子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一无所知,怀袖孩子没了,他也不知道,如今怀袖回乡给孩子修坟,他作为父亲,竟然还是不能陪同。

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失职的父亲了,怀袖不理他,倒也理所应当。

然后萧叡就收到一封信,护卫说怀袖给顺王写了一封信,还附上一块刺绣绢帕。

萧叡当时知道,立即酸的眼睛都要红了。

怀袖不给他写信,却给皇叔寄信,还送帕子?

这封信没直接寄往仙隐山,被拦下来,先送到御书房的案上给他过目。

萧叡酸溜溜地拆开信看,看完却不觉得如何,怀袖只是告知她已经给胎儿安葬,又谢过道长慈悲。那块帕子也不是给顺王的,是给米哥儿的,绣了一个米字,和一丛稻穗,用的是江南的绫布。

他从米哥儿那里抢来的那块手帕一直被他带在身上,大概是被怀袖瞧见了,怀袖却没问他要,只默默地再重做了一块,这反倒让萧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跟个稚儿抢东西。

萧叡挥挥手,把信和手帕转送到山上。

仙隐观。

虽然拖延了两日,顺王终于收到怀袖的信,那块帕子给了米哥儿,让郁郁寡欢的米哥儿高兴了不少,缠着他问:

“怀袖姑姑呢?她被抓回去以后还好吗?”

“我好想她,也不知道我不在,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又担心:“道长,怀袖姑姑得罪了皇上,会不会被砍头啊?”

顺王摸摸他的头:“不会,你怀袖姑姑身体康健,还要当皇贵妃了呢。”

米哥儿一脸茫然:“这是好的吗?”

顺王带着他,走到山崖边缘,往下边举目望去,一片焦黑木骸,全是被萧叡那场大火烧的,他也没特地去处置,这些树木的残骸将会慢慢腐化,化作土壤的一部分,再重新长成树木,不必特意去栽种,一切顺其自然。

顺王道:“你觉得呢?”

米哥儿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呀,我还是小孩子呢。”

他挠挠头:“听说在皇宫可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是怀袖姑姑就是宫里来的,她好像不是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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