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40)

马车内狭窄,不好站着,怀袖也不想下跪,索性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顺王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我?”

顺王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从座椅下取出一副象棋,白檀棋盘,犀角棋子,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摆开:“路上无聊,正好陪我下棋。”

怀袖却没接,拱手道:“殿下可在此将我放下,是我擅自躲进您的马车之中,您若不知,便于您无关。”

顺王抬眸,对她笑了一下:“没事,我捎你一程吧。”

怀袖没再坚决谢绝,问:“为什么要帮我?离宫之后,我不是尚宫怀袖,只是庶民秦氏,怕是还不起顺王您的恩情。”

顺王将棋子摆好,犀角象棋敲在棋盘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摆好最后一颗时,他抬起眼眸,望向怀袖,饶有兴趣地缓缓道:“因为我觉得有趣。”

“这世上竟然有个女子,竟想孤身一人敌上一国天子,我也想看看,蚍蜉可否撼树?”

说着说着,他想起一件事,嘶了口凉气,道:“等等,方才我在马车里换衣服,岂不是都被你给瞧见了?”

怀袖:“……”

~~~

萧叡最近几日都睡在怀袖睡惯的床上,才能阖眼浅眠一会儿,睡不着,吃不下,瘦了一大圈。

他真想亲自出去找人,可却被皇帝二字给绑在皇宫之中,何处也去不得。连正大光明地说他所爱的女人不见了都不行,只能偷偷摸摸地搜查。

怀袖去哪儿了呢?

不在京城,也没有回她的故乡。

他每日都等着人向他报告,跟他说找到怀袖了。

可是没有。

萧叡至今没想通怀袖仅凭一人,是怎样逃出这天罗地网的?

这日夜里,他躺在怀袖的床上,做了个梦,梦见他给怀袖改名字的事。

那是在他的养母皇后过身之后。

他回来守孝,夜里与怀袖偷情,两人在冷宫偏殿翻云覆雨一番,好不快活。

怀袖靠在他的怀中,与他说:“我既已报了仇,我不想再留在宫中,七郎,你帮我出宫好不好?”

那时他满怀壮志,亲吻她,哄她道:“你要出宫做什么?”

怀袖趴在他的怀里想了半晌,茫然地说:“不知道,大概买个小院子养老吧。”

直把他惹笑:“你才几岁,便想着养老了?”

他坐起身来:“你既大仇得报,便当再世为人,我给你换个名字吧?”

怀袖问:“换什么?”

他说:“怀袖。”

瑶蕊是怀袖前一个主人毒后所取的名字,他一念及,便会想到那个歹毒的女人,他一直想给怀袖重新取个名字:“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他紧握着怀袖的手,抱着她,爱意正浓,似想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道:“怀袖,怀袖,是不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你等等我,再等等我,如今局势危险,我没有你不行,你先帮我,等我当上皇帝,再说其他。”

之后。

宫中没了宫女瑶蕊,多了尚宫怀袖。

至此七年。

他记得怀袖在他怀中沉默了很久,无奈地叹了口气,犹豫地说:“那我先助你当上皇帝。”

他不以为意,随口应下,翻身吻她:“好,好,到时定会论功行赏,大大地封赏你。”

怀袖摇头,凝望着他:“我不要封赏,到时你信守承诺,放我走就是了。我与我姐姐说好了,要一道回乡。”

他总觉得怀袖只是在与他说笑,她似乎自己都没想清楚,他当那只是一时迷惘。

萧叡从梦中醒来,眼前仿佛仍浮现着怀袖脆弱艳冶的眸光。

他怕,他是真怕了,他怕怀袖不是逃了,是死了。

怀袖会不会去找她姐姐了?

他要让人把宫中的所有井都查一遍。那他情愿怀袖是逃去海角天涯,也好过送了性命。

萧叡再睡不着,心口疼得不成,坐起身,缓了口气,披了一件衣裳,推门而出。

屏退众人。

萧叡独自去了他与怀袖定情的地方,他推门而入,屋子里乱糟糟,显是最近有人住过。

油灯半盏,布衾一叠。

壶里的水没喝完,食盒里的糕点都还算新鲜。

萧叡怔了半晌,方才像是魂归附体一般,深感荒谬至极地笑起来。

他还担心怀袖在外面出事?结果她一直躲在宫中,安然无事?

果然这个女人再了解他不过,又奸诈又狠心,知道要躲在他的心尖上才最安全。

第35章

萧叡下令将冷宫上下所有宫殿全部翻了一遍, 一无所漏,仍没找到怀袖。

怀袖从这里走时,也没把东西全部带走, 宫女服, 侍卫服,都在, 他看了几眼, 大致便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小屋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个小火盆,一筐银碳都没烧完。

火盆的灰烬里还有板栗壳子,大概是从冷宫其他院子里的板栗树下捡来的,滋润的很呢, 他日夜不眠地担惊受怕,她在这儿烤火烤板栗。

萧叡一想到就觉得气得快要爆炸。

偏他还刚好晚来一步,那女人又已经跑了。他把人手都往外派遣, 宫中的看管反而松懈, 她是宫廷主管,这宫门又不是真的密不透风。

这几日, 萧叡将怀袖留下的东西全部清点了一番。

他给的珠宝首饰、珍奇古玩一应留下,全部锁在柜子里,钥匙就放在桌上。里头还有本小册子,记录收支,仔细记了何年何月何日,收了什么东西,多少银两,又于何时,花费多少。

最后核算下来, 她带走的银钱,恰好是她这些年在宫中当宫女当女官的所有月俸,并一笔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出宫时的安置费用,一厘一毫都未多拿。

这点银两,跟他这些年私下赠送怀袖的根本不值一提,不过九牛一毛。

他送了怀袖那么多与他成对的玉镯、玉饰,怀袖一样都没带走。

这是什么意思?

怀袖当他是什么呢?他有什么好的,都巴巴地捧到她面前,哄她开心,她却不屑一顾,甚至弃若敝履。

就这样厌他至极吗?

他总骗自己说,怀袖爱他。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怀袖早就想走了。他想将怀袖藏在怀口袖中,用尽他所有的权力,怀袖却不愿意被困在这方寸之间。

萧叡每日下朝都要经过乾清宫后的院子,爬满架子的葡萄藤到了秋天只剩下枝藤和树叶,他一看到就想起怀袖。

想起自己少年时,得几颗葡萄果子,自个儿都舍不得吃,要巴巴地送去给那个小宫女吃。这丛葡萄藤以前并不种在这里,是种在他以前当皇子时住的院子里。

还是他当上皇帝,搬到乾清宫后,才移植过来。

那几年他去边城,院子里的葡萄藤无人看顾,待他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幸好还没死透,他裁下一枝还活着的,扦插在乾清宫的院子里,将它养活。

种一株葡萄不易,种下去之后起码要两三年后才会开始结出比较像样的果子,当年他好怕被养死,还去查了农书,问了果农,在皇子院子里种的那一棵,第一次挂果,长出来的果子不甚好,又酸又涩。

他也要偷偷拿去给怀袖看,直把怀袖酸的皱起脸,还笑着夸他:“酸是酸了些,但是您种的葡萄最好看。晶莹沁绿,像是翡翠一样。”

他将那年的葡萄都拿去酿了酒,回头还叫人打了件翡翠葡萄的耳坠,私下送于怀袖,却没见怀袖怎么戴。

怀袖总与他说:“我是奴婢,这样好的首饰戴出去,一下子就被发现了,人人都知道来历不明,我可解释不清。”

夜里,萧叡批完折子。

张磐问:“皇上,您今晚翻牌子吗?您已经有二十几日没翻牌子了。”

萧叡一言不发,光幽幽地映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看不清眼神,既不生气,也无欣喜。

自从尚宫怀袖不见之后,张磐一直战战兢兢。古言有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提心吊胆,生怕触怒了陛下,却一直未等到。

甚至这几日在朝堂上,也没见到陛下与平时有什么不同,没有迁怒旁人。还不如以前尚宫在时,两人偶尔吵架,瞧着陛下都比这次要更生气一些。

他想,或许在皇上心里,尚宫也没他想的那么重要。尽管尚宫有时会让陛下失态……陛下还为她封城寻人,但是,没了就是没了,后宫佳丽三千,比尚宫更年轻美貌的不知凡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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