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瑾舒出几口闷气,依次指挥众人登船,最后又命画舫主亮起彩灯,齐聚歌舞倡优,只管夜夜笙歌、乘风慢行。
曹嵩与郭瑾一行就此日夜兼程,自水路转至官道,再快马疾行数日,这才终是赶在秋天的尾巴,将将抵达兖州境内。
府内卫兵有条不紊地上前通报时,曹操正于正厅同众幕僚议事,最近自己与那陶谦老儿或有摩擦,不知父亲一行途径徐州,会否平安而至。
曹操示意众卿稍候,转而出声道:“可有何消息?”
卫兵叩拜而回:“禀将军,曹公业已平安入境,如今方至鄄城郊外十里处。”
曹操喜不自胜,忙欲起身而出,鞋履都被自己抛于脑后。
不及出门,卫兵复通禀道:“据闻曹公身侧,有位年轻公子一路护送而至,听哨探所报,或为阳翟郭氏。”
阳翟郭氏?曹操顺利顿住步伐,奉孝如今抱恙在身,一直于家中休养。除去奉孝外,与他同宗之人,莫非是……
曹操猛然忆起当年雒阳城中,那个白衣轩然、清澹自持的文雅少年。莫非竟是郭瑾前来投奔自己?若是此般名士皆纷纷投入自己麾下,那这肃清中原的大业,又何愁不成?
荀彧本是于席间闲坐,听闻来人乃阳翟郭氏时,他不自觉呼吸微窒,就连面上都止不住有些隐隐发烫。
应该是她了,荀彧敛下眸中汹涌,继而与对面同样喜上眉梢的荀攸对视,两人心领神会般相望颔首,还不待起身一同相迎,身侧那位恹恹欲睡的绛衣青年便已迫不及待地提衣而起。
“主公明鉴,此人定是戏某旧交挚友,郭氏长珩。”
见戏志才如此笃定,曹操展眉笑笑,忙着人去唤大公子郊外相迎,而后便命荀氏叔侄与戏志才等人随自己一同前往。
方踏出府门,曹操终是忆起犹在病中的郭嘉,不由偏头询问:“志才以为,是否要将此事知会奉孝?”
戏志才转眸思虑,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只故意狡狯一笑:“主公不必挂心,戏瑛自会亲往相告。”
也罢,曹操求才心盛,又不敢使父亲久候,便直接策马出城,远远相迎。
及至城外,曹操先是同父亲执手问候,见父亲困顿体乏,便直接差人将其送回府中安歇。曹德与兄长见面后,简单寒暄几句,便陪同父亲一道先行回府。
郭瑾立于人群之外,视线越过父子情深的两人,而后顺利落到陪护曹操而至的几位往日旧友身上。
荀彧还是那副挺然如松的君子模样,只是蓄起了短须,莫名给人一种淡静悠远之感。荀攸则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此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自觉添上几分灼热难解。
郭瑾与戏志才对视片刻,那人许是闲散惯了,本欲直接上前同自己叙旧热聊,可思及曹操尚未接见,自己不得冒然逾矩,还是识分寸地收回动作。
郭瑾再环视一圈,方才确定此处没有郭嘉。
兄长他莫不是在同自己生气?所以就连她千里奔袭,兄长都不愿前来相见。
正想着,曹操终是抽身而至,热情握住郭瑾的双手,“长珩在此,孤岂恐天下不定乎?”
典型的客气话,上来便给自己戴一顶高帽,让她从心底感觉自己受到了独属的重视。不得不说,曹老板应付人心确有一套。
郭瑾眯眼笑笑,只客气道:“将军抬爱,瑾不过徒有虚名,何堪相提耳?”
曹操显然并不认同她的观点:“雒阳一聚,孤便知长珩早有鸿鹄之志,况文若与公达常自耳边提及长珩之才,长珩与奉孝又同为郭氏一脉,能与众多贤士携手交游,君岂有妄自菲薄之理?”
郭瑾长揖而谢:“将军厚爱,瑾无以为报,不久后定当送上大礼,还请将军稍安静候。”
大礼?曹操自知郭瑾并非故弄玄虚之人,见她有意留白卖个关子,曹操也不追问,只借着马镫跃至马背,进而在前引路,浩荡回城。
见自家主公终是腾了地方,戏志才飞身而上便是一个熊抱。郭瑾被此人搂地憋气,正要提醒戏志才什么叫拥抱不注意,亲人两行泪。谁知戏志才许是情绪过于激奋,还不待郭瑾触上他的手臂,对方便频频后退几步,而后弓起身子,剧烈地闷咳起来。
怎会如此?
郭瑾思及历史上戏志才英年早逝的结局,手心瞬时蹿出几丝冷汗,她连忙抚上戏志才的后背,帮他舒缓气息,戏志才咳了片刻,终是慢慢消停下来。
郭瑾松口气,正要询问他可是得了什么伤病,荀彧叔侄便已凑近跟前问候。
只听荀攸率先开口:“长珩倏忽而至,今夜安排住所必是太过匆忙,若是长珩不弃,可来愚兄府上暂住?”
荀彧闻声,本能地挑眉去看郭瑾。
郭瑾想着左右奉孝也正同自己生气,与其跑到兄长跟前惹他碍眼,还不如同荀攸住在一起,好歹也能饮茶品酒,闲聊过往。
见郭瑾并没有什么反抗的征兆,戏志才顾不得自己干哑的喉咙,无赖般缠上郭瑾的衣袍,悲悲戚戚地掩面而叹:“若非郭弟病重,无人照料,戏某定要随阿瑾一同前去荀君府上叨扰。”
郭瑾:“……”
兄长实惨,自己都病重了,好友还想着跟人出去秉烛夜游?
哦莫,不对?!
郭瑾终是回过神来,“志才兄所言病重何意?”
她不由心急如焚,如今不过193年秋,兄长又怎会于此时病重?
谁知戏志才却期期艾艾,半分明说的打算都没有。郭瑾心急难耐,只能拒绝了荀攸的邀请,只言自己需先行探望兄长。
见郭瑾被自己唬地上钩,戏志才暗暗勾唇,心道自己真堪称举世难得的好基友,想着能欣赏到好友不可多见的无措模样,戏志才更是喜上心头,险些直接笑出声来。
郭瑾随戏志才乘车回府,一路上始终攥紧双拳,缄默不语。
戏志才将她引进府内,又蜿蜿蜒蜒绕过几圈林径小路,终是停在一座略显凄清的石院门前。
郭瑾还未反应过来,戏志才便转瞬没了踪影,她无奈笑笑,只得踩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慢行而入。
晴云秋月、霜天红叶。
院中有人正垂袖而立,不同于往日的青色衣衫,他只着了身素净的白衣,迎着习习的秋风,明明看起来那样单薄瘦弱,却不知冷暖地立于庭中,任秋风灌满袖袍,鼓鼓瑟瑟,似要随时乘风而去一般。
郭瑾觉得自己肯定是病了,否则单单瞧见对方的身影,心脏怎就乱跳到恐要彻底失控一般?
她攥住自己的衣角,手指都被捏的泛白,这才轻轻上前几步,见对方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到来,郭瑾小心翼翼试探一声,似乎生怕惊醒这梦境般的美好。
“奉孝……”
第62章 郭瑾献计
听见那声呼唤的刹那, 郭嘉只习惯性地阖上双眼。耳边皆是鼓鼓风声,直吹得人衣袂飘飘,似要驾鹤乘风而去一般。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郭嘉彻底静下心来,只道自己方才许是思念过甚,这才出现了病中的幻觉。
极为无奈地摇头轻笑, 郭嘉并未回身去瞧,似乎笃定身后无人,郭嘉理清思绪, 这才开始迈步回屋。
眼睁睁瞧着面前的男子转身远去,郭瑾心中难免泄气, 眉毛不自觉耷耸下来, 倒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见郭嘉没有停留的打算, 郭瑾顾不得矜持,两步上前追上对方的步伐,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扯住郭嘉垂落的袖袍。
她的声音多了丝讨伐的意味:“奉孝缘何不愿理我?”
感受到袖角真实的力道, 以及郭瑾那富有特色的清和嗓音时,郭嘉成功僵在原处,片晌, 复迎着郭瑾好奇的视线诧异回望。
他看了好久,久到郭瑾以为他已经在眼球里为自己描绘了一副肖像。
终是确定眼前之人便是日日所念之人,郭嘉心头莫名涌上几分忐忑, 喉咙隐隐发干,就连说话都有些不大利落。
“你……”
郭瑾心中好笑,顾不得他结巴的问候,郭瑾伸出空闲的右手, 轻轻搭上对方微烫的额头,“兄长怎会病了?”
“严不严重?”
“有没有按时吃药?”
“如今可好些了?”
……
郭嘉彻底回过神来,听着对方关怀亲昵的贴心话,视线不由自主凝在面前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上,郭嘉觉得自己没出息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