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肖桃玉等人的危险重重,他们这边的氛围可以说是轻松明快,丝毫不受邪祟扰乱心神,究其原因,言无忧将其归结于一点,那就是……
季清婉在身边。
“言道士!你今晚吃好了没有?我好像不小心将烧茄子给做糊了……”
关于这个问题,她已经纠结了一晚上,此刻仍是一脸歉疚:“我瞧旁人都没吃,唯独你将烧茄子都吃了,唉,其实你不用勉强的,我知道你是想给我面子。哎呀,你这个人,嘴硬心软,怎么……”
只要有这个漆发透红、笑容灿烂的姑娘围在身边,饶是鬼城阴森,也不觉可怖了。
……她原本是不需要对自己如此无微不至的,然而季清婉对他的关心其实远胜旁人,就像顾沉殊待肖桃玉一般。
这样的偏爱和照料,但凡不是眼瞎,便都能瞧得出来。
言无忧面上微赧,下意识想说“我可没刻意给你留面子,出家人本就吃素”,但听季清婉这个欲言又止的话音,他顿了顿,挑眉问:“我怎么?”
一向口无遮拦的季清婉忽地有些羞,垂下了头,柔软的嗫嚅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好呀……”
“我……”言无忧愣了,脸颊慢慢涨红了起来,呆滞的一指自己,重复道,“好?”
毋庸门一向规矩森严,门内又基本上都是男弟子,男子之间的感激钦佩一向都直来直往,往日他倒不觉有什么不对,但季清婉的夸赞,好似与其他人不大相同,带着一丝丝令言无忧陌生的柔肠百转,宛如春水潋滟,波光涌动,好似暖风吹拂而来、柔软抽条的柳芽。
温柔。
微痒。
惹得他心下悸动。
季清婉抬眸瞧他:“你若是不好,我岂会愿意跟着你来这种阴寒之地?我觉得你是待我最好的人了。”
二人的眼光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相撞了,其中宛若带着缱-绻缠绵的焰电,令他们的目光在那一瞬无比胶着暧昧,却又羞得他们赶紧将视线分开,热得头顶都快要冒烟了似的。
一丝从未有过的萌动在心底生根发芽了,言无忧红着脸,心说:“这个季清婉,平日里上蹿下跳的,那样能折腾,倒是难得见她做出这副小姑娘的娇羞模样……她矜持一点,也是好的。”
可爱极了,他如是想。
言道长素来身佩一柄敬亭长剑,杀伐决断,是个镇魇歼祟的狠角色,导致那一双原本清正纯良的下垂小狗眼满是戾气冰霜,此一时,才显出了几分原本的柔善来。
恰在言无忧沉溺于一时柔情里时,季清婉忽然“啊”的尖叫了一声,猝不及防地打破了这份安逸宁静。
他吃了一惊:“怎么了!?”
季清婉尖叫着便往言无忧怀里凑和,一把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一边胡乱跳脚一边委屈的哭腔道:“老鼠!方才有好几只老鼠一齐跑过去了!”
言无忧:“……”
那位好歹也是会几分仙术的人,纵然主修疗愈之术,但也不至于连小小老鼠都要惧怕吧?
被紧紧揽住了胳膊却无力挣扎的言道长想着,适才还夸她矜持,这会子才知道,白夸了!
“别怕,几只老鼠而已,又不会吃了……”
但他余光一扫,正好便看见了将季清婉吓得鬼哭狼嚎的那一串老鼠,清平城贫穷,老鼠们倒是时常食人残粮,一只只肥硕巨大、毛管发亮,此刻,硕鼠们宛如遭到灭顶之灾,正排着队从他们身边飞快跑过,从这些小畜生身上竟能看出几分狼狈和惶急来。
“……你。”
心念电转,言无忧猝然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刚想带着她跑,前方浓雾又起,视线迷蒙,硕鼠排列着乱跑,不知是否又入虎口。
“啧!”
他反手一把攥住了季清婉纤细白嫩的腕子,飞速闪到了一侧小巷的废旧篓筐后面:“嘘,别嚎,那边好像出事了,我们先看看情况。”
“唔唔唔!”一双微微上勾的圆润狐狸眼大睁着,季清婉立时捂住了嘴巴,勉强从惊惧恶心之中回神,缩在对方身边,静看街道远处的状况。
那边……
好像是来了很多人?
但是清平城夜间出来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是人是鬼都难以辨认,又岂会一下子来了那么黑压压的一片人?
紧跟着,二人几乎是目眦欲裂。
由远及近,走来了一波腐尸!
季清婉面色顿时苍白,她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吓得眼中水雾横波,泫然欲泣,忍不住颤声问:“无忧……我们怎么办呀?硬打吗?”
“可以,但没必要为了这些废物浪费灵力。”
语调沉着冷静,言无忧迅速评估了一下:“你瞧,这些腐尸纵然数量庞大,但毫无神志,只为了吃而生存游走,而且,他们只捉活的老鼠来吃,地上那些被踩死踩烂的老鼠,他们甚至连看也不看……”
皮肉腐烂斑驳的尸体们咆哮着缓缓靠近了。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所以,”言无忧转过头来,垂眸看她,“我们只需要摒住呼吸,等他们走过就好。”
季清婉眸光如水,有些惊惶:“当真?”
“嗯。”
“我憋不住怎么办?”
“莫说修士,寻常人都可以。”言无忧有些无奈,“闲话少说,他们来了。憋气。”
季清婉眼巴巴望着他:“我最不会憋气了,言道长可否帮帮我?”
言无忧不解其意,但还是不厌其烦,耐心道:“你静心,深吸一口气——”
话音未落,鸦青黑黛色的衣襟让季清婉向前一拽,男子满面怔忡,电光火石,姑娘闭了眼,温软湿润的唇瓣就这样亲了上来,胭脂粉黛的香气扑面而来,温柔缱.绻,热血也就这样轰然一声冲上了他的头脑。
“矜持”这二字将言道长给砸了个七荤八素,矜持个鬼啊!?
是……
是这样帮的吗!?
清平城另一端,气氛僵滞凝肃,宛如利箭即将离弦,千钧一发——
“哟,这位小友认识我?”啪的一声,折扇利落展开。
扇面上的芙蕖花正灼灼开放,清和而不妖,与扇面后年轻男人苍白到有些妖冶的脸对比鲜明,甚至带着几分奇异的美感。纳兰千钧微微一笑,便弯起了那双总是闲散眯缝着的阴鸷双眼,红色鬼光流散,显出了几分风流来:“……真是稀罕。”
这可是两百多年前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的纳兰千钧,若当时秉玉仙山没有慕渊真人,只怕满门都要惨遭屠戮了。
谁又会不认识他?
高高歪坐在棺材上的危险人物一开口,这边三人好似惊弓之鸟,齐刷刷便掣出了武器来。
云曦双剑剑芒肆起,银蓝色流光清冽霸道。肖桃玉怒斥了一声:“我岂止是认识你!”
“当心这魔头。”
顾沉殊眉目压低,广袖无风自舞,凭空将鹤泪古琴召唤而出,点点红梅刹那间浮现。
就连应云醉也觉内心汹涌澎湃,豪气干云的从背后抽出了打狗棍来:“时刻准备战——”只可惜用力过猛,长棍不甚从手中滑了出去,啪嗒摔到了地上去,又骨碌碌滚出了老远。
“……斗。”
窥见云曦双剑刺目的剑光,纳兰千钧愣了一下,一手死死搂住头戴霞帔的鬼新娘,一手抬起,召来了那打狗棍,掂量了一下,轻嗤:“战斗?凭你们?”
面上神情刹那变得无比嘲讽。
下山这段时间来,肖桃玉瞧见不少富贵人家将车舆装得雍容璀璨,还是头次看见有人居然坐在棺材上还乐得开怀,心下一阵阵悚然,却半分不惧:“我们又如何?总不能放任你这魔头在清平为非作歹。”
“云曦和鹤泪?啧啧,今日还真是有趣极了。”
纳兰千钧换了个舒适一些的姿势,摩挲着尖削的下巴,细细端详着肖桃玉,眯眼道:“这双剑……你是予疏狂什么人?”
应云醉还在巴巴地望着他可怜的打狗棍,嘀嘀咕咕:“这魔头在胡说八道什么,谁名字那么狂啊……”
肖桃玉面色几变,宛如一只炸了毛的白猫。
纳兰千钧自说自话一般:“你是他女儿?不对,他夫人被我杀了的时候,只生了个儿子,予疏狂这个情种,是不会续弦的……那你是他孙女?曾孙女?哈哈哈,不对呀,他儿子应该也在混战里死了才对!”
他思考了一小会儿,忽然肩膀抖动,竟是闷闷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