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四面八方都是一阵阵锣鼓喧天的吵闹声,无数嘈杂的人声也涌了进来,有人朗声大笑、欢天喜地,有人嚎啕痛哭、肝肠寸断,两厢交杂在一块儿,伴着诡异高亢的唢呐声,令人心惊胆寒,遍体发凉。
这场景让肖桃玉觉着很是熟悉,好像……好像先前初临清平城的时候,便见过了?
思绪错综,肖桃玉愈发觉着诡异,不知这景象究竟是一场噩梦,还是她当真被邪祟捉了来。
她从宛如棺材一般的窄小花轿里起了身,忽觉这身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她绝对没有这样孱弱无力,这当是旁人的身子……
“姑娘,你怎么起来了?”轿夫发现肖桃玉掀起了帘子,扭头问了句,神情古怪。
她原先是没办法讲话的,但此一时竟可以开口说话了:“我要下去!”
轿夫你一言我一语的絮叨了起来:“姑娘,你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能被吴家三公子看上,那是你修来的福分!你就知足吧,就算你们……唉,对你这种穷苦姑娘来说,那也是美事一桩了!”
肖桃玉怒极:“放肆,你们胆敢让我嫁人?”
前方两个轿夫立刻面目豹变,模样狰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惨死厉鬼,口角垂涎,齐声呵斥道:“回去!回去!”
“……”肖桃玉两指凝力施法,却半点的法术都没有使出来,不由有些泄气。
看来这具身体当真不是她的!
面前那些或是哭天抢地、或是逐笑颜开之人,几乎尽数化作了恶鬼,硬是从原先喜气洋洋的状态,变得陈旧阴森。肖桃玉早有预料,低头一扫,目光正好落在了一个断腿老妪的身上。
那喜婆双手爬行,却行得飞快,着实是恐怖又诡异,口中还在絮叨:“茗儿姑娘,纵然你不喜欢那吴家三公子,但你们八字相合,婚龄相配,喜结连理,实在是天赐良缘!你就偷着乐吧!嘻嘻嘻……偷着乐吧!”
这些恶鬼眼中全都闪烁着诡异狡黠的光芒,哪里像是去成婚的?简直像是送人上西天的!
不知到了何处,花轿停了下来。
几双手乱糟糟的伸了进来,一股脑将肖桃玉给拽了下去,凤冠上的珠翠银花叮当作响,巨大的恐惧胆寒潮水般扑面而来,冲击得她头昏眼花,下意识尖叫和挣扎了起来……但是这些举止于高高在上的秉玉仙山弟子来说,是失态的,肖桃玉从不会这般慌张。
这些动作和感受,全都来自于这具身体的原主。
她应当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对这种被强迫出嫁的场面,哭得死去活来,已经不似人声,破碎呕哑的哭喊换不来半点同情,眼前的众鬼又都成了披上人皮的“好人”,说她嫁给吴三公子何其幸运。
肖桃玉愤怒至极,只恨自己的魂灵莫名其妙来到这里,被困在这茗儿姑娘的身子里,无法挣脱。
否则,她定要一剑荡平这些强抢民女的孽畜!
肖桃玉让这些畜生拉拉扯扯,总算是明白茗儿为何哭得那样凄惨了,只见这些闹哄哄的人,赫然要将她往地上的一个坑里推去,那坑里黑漆漆的正是一口巨大的棺椁!
依稀间,她似乎瞧见了不远处有人抱着一个骨灰盒,嘀嘀咕咕道:“儿,为娘给你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姑娘,往后就去那边陪着你,你可要好好儿的……”
肖桃玉登时明白了过来,一股火腾地便在心底燃烧了起来!
敢情是那吴家三少爷死了还想着娶姑娘讨老婆,呸,不要脸!当了死鬼还要人陪,赶紧去投胎转世得了!
然而,如今这具身体并非是她的,纵然肖桃玉气得头顶冒青烟,也奈何不了这群人什么,只能硬生生被他们捆住了绳索,推下了土坑,紧接着,缓慢低沉如闷雷一般的轰然之声响了起来……
棺材盖合上了。
眼前是漆黑一片,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苦蔓延了过来,肖桃玉感觉呼吸渐渐滞涩阻隔了起来,她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喘不过气了……
扑簌簌的泥土一层又一层压在了棺盖上,肖桃玉尚且莫名其妙的困在这身体里,只能感受到茗儿不住的呜咽挣扎,痛苦也无穷无尽的弥漫了过来。
不行……
呼吸不上来了。
双剑不在,法术也使不上来,肖桃玉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以这种荒谬的方式,被逼上绝路。
真是有苦难言……
她已经开始窒息了。
喉嗓间干涩到吞咽都吃力,心肺也宛如被撕裂了一般,开始疯狂的灼烧发痛。
就在肖桃玉开始忍不住翻白眼,双腿不住乱蹬的时候,黑暗里,一双有力的手将她向前一揽,紧紧抱在了怀里,这动作显得有些急切,怀抱却那样温柔暖和。
“桃玉……我在这,别怕。”
☆、碰面
先前所有冰冷阴森的梦魇,尽数在这一声声温柔的轻唤之中打破,随着意识渐渐回拢,所有噩梦也在刹那烟消云散。
“做噩梦了吗?桃玉……该醒醒了……”
“桃玉?”
“小桃玉?小桃桃?”
柔软漆黑的睫毛颤动了一会儿,一种奇异的清醒涌上心头,几乎是让肖桃玉下意识便感到自己已然重回人间,先前所见的冥婚不过是恍然一梦。
她缓缓清醒了过来,睁眼时,便见到了一张分外温柔关切的面庞,是顾沉殊,那人见她转醒,长舒了一口气,道;“可算是醒了……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了。”
“一……一天?”
肖桃玉直起了身子来,狠狠摁了摁太阳穴,痛哭大喊过后的阵痛仍然未消褪下去,可见那梦魇何其真实。
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娇声道:“是呀,可不是一天嘛?眼看着太阳便又要下山啦,若非顾公子拦着不让我们吵你,我早就叫你起来吃饭啦!瞧瞧把你累的,好生可怜!”
想了想,季清婉又抱怨似的瞧了眼言无忧,说:“我就说别给桃玉分太多任务了,她又不是专门来清平城捉鬼的……”
“是我考虑不周了。”言无忧颔首,难得见他如此低眉顺眼的样子,似乎季清婉讲的话颇为治他。
应云醉似乎瞧出肖桃玉尚且没有回神了,玩心忽起,调侃似的拿腔捏调道:“啧啧,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看见我们肖女侠睡懒觉,这可不是睡到日上三竿那么简单啦,差一点便睡到次日天亮了!”
“……”
仙门弟子素来规矩严苛,何时入睡何时起床更是无比规律,她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能贪睡到了这个时辰,面上神情不由有些懵懵的。尤其是同行伙伴全都围在床头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珍稀灵兽一般,惹得肖桃玉面上微赧,泛起了一丝蜜桃似的薄红来。
顾沉殊问:“可是近来除祟太多,身子不适?”
“方才做噩梦了吧?我瞧你一直说什么‘不嫁人’、‘混账’之类的。”抱着剑的言无忧神色古怪地道了一句。
应云醉当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小桃玉想嫁人了!”
顾沉殊:“……”
“我才不会嫁人。”肖桃玉冷笑了一声,那噩梦的后劲凶悍,她竟有些目眩了,嗓音也有些暗哑,“我梦见有人向我求助。”
顾沉殊:“何人?”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无数敲锣打鼓的激越高亢之声,让众鬼拉扯怒骂的感觉还那样真实,甚至连跌进鬼棺之后的阵阵窒息感,回想起来都宛如前一秒才发生。
怨气如此强悍,看来此事,她不得不管了。
急急拉回心神,肖桃玉目如冰霜般森寒,字字清晰道:“先前初临清平城,所遇鬼棺之中的新嫁娘,闺名茗儿。其魂灵尘封于棺椁之中,不得解脱。”
应云醉哗然色变:“啥!?”
无暇多顾,如今正是寻找线索的时候,几人当天夜里,便兵分两路,在清平城搜寻起了那诡异棺材的影子。一面希冀解决鬼棺之事,便可趁机收回一片人世八苦,一面又想着借此机会多多历练,心中倒也不觉疲累。
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些仙术,独独一人是个例外。
“哎唷——”
“哎哟喂,哥哥我这老胳膊老腿都快要跑断了!也没瞧见那鬼影子啊,倒是其他鸡零狗碎的小鬼,不知撞上了多少个!”
应云醉叫苦连天,原本威严赫赫、很是风流的长棍,此一时都成了拐杖,支撑着他这身高九尺的“孱弱”身子,他哭天抹泪,嘟哝道:“小桃玉呀……我们找了这么半天,你确定那女鬼是向你求助,而非刻意捉弄你吗?如今救下来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不慎落难的百姓,可和那茗儿姑娘没有半点的关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