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三只鬼销声匿迹,男子指尖一松,很快向后退了两步,广袖微拢,语音含笑:“在下拂梅门弟子顾沉殊,途经此地,早知鬼祟作乱,却又不好插手秉玉的山门任务,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姑娘……”
“莫要怪在下多管闲事了。”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笑起来如同新月,眉梢眼角悉是温柔。
原来是金陵拂梅门的弟子,还是风流掌门燕双飞的胞弟——
顾沉殊。
也不知是定身法初解,还是怎么,肖桃玉看着眼前这个风姿落落的男子,却是呼吸微微一滞。
此人天生俊美无俦,唇薄鼻挺且不论,那双目似是江南春水波光潋滟,温润平和。天青长袍考究而风雅,广袖之上,鲛绡轻覆,梅花簪上的红宝石光芒微闪,整个人有种俊秀清灵的贵气之感,气度风仪,样样卓绝。只一眼望去,便令人舍不得挪开视线。竟是好看到了这样的程度。
那群村民们口中念念叨叨的“神仙人物”,用在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上,应当最是合适。
尤其他礼数谦谦,让人不得不信服——刚才揽美人入怀只是无奈之举。
半晌,她回了一礼:“秉玉仙山,肖桃玉。”玉指握剑,竟是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着。
说完这句,肖桃玉似乎有些期待地望着那人,貌似在等他的反应。他和几年前,已经大为不同了。想不到骤然再见,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然而那人并未出现她预期中的反应,神色依旧平和。顾沉殊瞧她面上潮红未退,眸光微闪,问道:“肖姑娘莫不是早就发现我了?”
一向清寒冷冽的眼眸,此时却是藏着几分炙热,她轻轻颔首:“自然,这次的确是我孤陋寡、技不如人。”说着,郑重其事的向人抱剑谢过,“多谢哥……顾公子两次相救。”
顾沉殊怔了怔,旋即失笑道:“看来我的那些小伎俩,在姑娘面前还是太过幼稚,昨夜隔音之术,班门弄斧了。”
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姑娘闺房门前的树上站着,思来想去也不是正经人能做出来的事,顾沉殊自诩是个矜持的正经人,所以再不多言。
若非肖桃玉察觉到了有人暗中相助,她也不会全无顾忌的就将头递在沈莲儿面前,要是她真做出了那蠢事,不等鬼祟先来杀她,师尊估计就要罚她辟谷练剑了。她就是在试探,那人会否帮她,结果还真就帮了。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薄唇轻启,眉间确有疑惑,“你今日又是如何发现我的?”
“今日原本是没发现的。”说到这个,她眼神弥漫上了一丝回味,认真道,“但是你很香,一察觉到香气,便知那人是你了。”
顾沉殊哽了一下:“……”
若非是肖桃玉那满脸的生人勿近,以及,仙鹤流云带彰显出来的仙门身份,他险些以为自己被哪个不学无术的小姑娘给调戏了。
“看来无论走到哪里,肖姑娘都能认得出我,也算是幸运之事。”顾沉殊垂眸之时,鸦睫轻颤。
肖桃玉突兀地问了句:“不过你似乎不记得我?”
“什么?”顾沉殊笑容一僵。
“没什么,我是说,”撞上了那人温和的眼神,不由心念微动,肖桃玉道,“我是说……分明是你抱了我,我还两次谢你,顾沉殊,你可真会占便宜。”
顾沉殊哑然失笑,听她这意思,不回抱回来,还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远处传来了秉玉弟子的喊声:“肖师妹!大家收拾好东西了,你速来与我们汇合吧,这便要回山复命了!”
顾沉殊弯起眼眸微微一笑,道:“方才之事,得罪勿怪。”
肖桃玉出了奇的脸皮薄,闻言又想起自己埋在人怀中的窘迫情形,面上腾地一热,再一转眼,顾沉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抬手一接,一瓣红梅轻轻落在了她的掌心。
“我终于……”
“又遇见你了。”
手有古琴,簪缀红梅,浊世公子,名曰沉殊。
☆、受罚
秉玉仙山。
仙鹤齐飞,彩霞萦回,此处已是直上千尺,远离红尘,来来往往的弟子皆是松纹白衣,背负一剑,何等风流飒沓。
“嗡——”
巍峨雄壮的临风殿殿顶之上,晶莹剔透的巨大八瓣莲花在半空之中上下浮动,好似浑然天成的上古美玉,又若百丈寒潭之中终年不化的玄冰,带着古拙质朴的纯粹,溢彩流光,气魄轻灵。
其左右两侧各自幽幽漂浮着一把仙剑,名唤“云曦”,正是仙山的镇派之宝,剑身修长若仙鹤引颈,霜刃如冰,又似松叶轻颤,护手之上蜿蜒而起两道雪白龙骨,带着荡平魔邪的凛冽霸道。
这两样灵物相辅相成,悍然悬在临风殿之上,成为秉玉仙山最为强悍神武的防线……
两百年前阴间鬼王纳兰千钧暴起,一夜之间释放万千亡魂,大杀人、鬼、仙三界,实力最弱的人间尸横遍野,血流如注,秉玉近乎灭门。
那时,而立之年的慕渊真人手执云曦双剑,以一己之力,凶悍决绝的鏖战数日,先是用镇魂铁锁将小鬼王纳兰千钧降服,再是肃清人界,在秉玉山设下禁制,以护门派,此禁制便是这八瓣玉莲了,名曰——“白芸锦”。
……百年威名已成,鲜少有妖孽敢主动上门寻衅,日夜消磨,这两个流光阵阵的仙物如今最大的作用就是充当秉玉仙山的门面。
此时,两个如云白影就直挺挺的跪在大殿前,跪在这俩“门面”下方,一人剑拔弩张,一人云淡风轻,周围还稀稀拉拉的围着一些看热闹的弟子。
肖桃玉眼看一个大腹便便的身影从临风殿推门而出,不等说话,身边之人便抢白道:“秦鄂长老,山脚下红菱小镇邪祟已除,下山十二人,归来十二人,无人员伤亡!赏金由村民奉上,已经登记在册!”
与此同时,一封印着松纹的小小信笺泛着灵气,飘摇而上,飞到了那长老的手中缓缓落下,每次有弟子去斩妖除祟,回来便会写明来龙去脉,交予自家师父或是戒律长老观看。不等看,那人便扯开了洪亮嗓音:
“好!做得好!”
“不愧是我秉玉的弟子,那些邪魔外道能奈我何哈哈哈!”
留着络腮胡的秦鄂长老样貌凶悍,刚正严明,说一不二,故而主管门中戒律,但他性情过于洒脱豪放,说话也是心直口快,与仙气飘飘的秉玉小有不符。
“打得好,打得妙!那些小妖小怪也敢在我们山脚下造次!”秦鄂长老年过花甲,身材早已走样,虽是威严仍在,但纵情大笑之时,腹上圆坨坨的肥肉乱颤,“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们秉玉最不缺的就是盖世大侠,当年的妖龙,不都被我们的弟子给斩杀了吗?龙骨都铸成了法器封在剑上,那些没眼力见儿的妖精,还真是不要老命了……”
弟子们有憋笑憋不住的,扑哧一声。
就这一扑哧,将秦鄂长老从意气风发中拉了出来,他扫了一眼俩并排跪着的,便发现端倪,浓眉一横:“你们俩跪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谁又把谁给打了?”
像是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暮遥面色一僵,不悦的抱剑道:“不是的长老,弟子举报肖桃玉自作主张,擅自离队,知情不报,不由分说直接炸毁安泰桥,还任凭邪祟掳走张有才。”她扭过头去,美目微凛,“此事经过,大家都看见了。”
秦鄂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挲着信笺,来龙去脉,他自然知道。
只是这小弟子任意妄为,未免太像那个不爱与人打交道的掌门了,可看着眼前傲骨嶙嶙不折分毫的小姑娘,他眼神复杂,好似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肖桃玉浓如小扇的睫毛掀起,无人为其申辩的落寞一闪而过,她眼底是一片清明:“长老,弟子并非知情不报。”
“而是水鬼初现之时,夜色已深,弟子的居所又距离旁人甚远,念及队中有年纪尚轻的师弟,前去通报恐生变故,这才……”
“我呸!”
暮遥啐了一声,功劳和风头都让人给夺了,心中大为不快的道:“肖桃玉,你说的好轻巧,我是队长还是你是队长?我看你这不过是为了显得你有能耐,是掌门的亲传弟子罢了,你不就是个捡来……”
“住口!”秦鄂沉喝一声。
一时之间,周遭那窃窃的议论声才消停了,但还是有人没刹住车,一句“秉玉最强关系户”就这样亮堂堂的传进了肖桃玉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