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蠢又傻的。
也不知道谁那么好看?
一代狐仙,沦落至此,肖桃玉扼腕叹息,然而遥遥看去,便禁不住皱眉,因为她从凉无边那猩红的眼眸和嘴角的狞笑中丝毫没看出正气来,唯独看出了发泄愤恨的狼戾,完全就是在满足自己那嗜血的本性,这样的人,竟然是毋庸门的二弟子。
鲜血染红了小半条护城河。
肖桃玉正看得出神,肩膀忽然让人一拍,她反手便险些卸了那人的胳膊:“哎哟哟哟哟……疼疼疼!”
“应兄?”她一见这呲牙咧嘴的青年,忙松了手,问道,“顾沉殊呢?”
应云醉摸着自己发疼的胳膊,嗔怪道:“放心吧,守在得意楼呢,我听说这边已经开始除妖了,便过来看看,你呢?追到那孽畜了吗?”
“让她逃了。”
“小问题,小问题……等会儿,你这孩子,怎么一见我就问顾沉殊,二哥偷摸问你一句啊,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她垂下眼帘:“秉玉修士,断情除欲。”
应云醉却是笑了笑:“你才十八,断什么情除什么欲?”
这时,前方的老柳树下忽然传来一阵凄楚的叫声,婴儿啼哭一般,他们看了过去,是个狐狸幼崽发出来的,那小狐浑身皮包骨,捧起来估摸着也就是小小一捧,可怜巴巴的,活像个小狗崽子。
一只体型较大的红狐挡在前方,极度的恐惧之下长耳低垂,蔫头耷脑的对上了凉无边的长剑,口出人言道:“道长……求求你,放我儿一马,他从未参与过偷心之事,他还是个孩子,一切都是我做的……”
“哎呀呀,”凉无边阴阳怪气的摇头晃脑起来,“我也是个年仅二十岁的孩子。”
应云醉顿时翻了个白眼:“这死疯子!”
凉无边正忙着逗那狐狸精,只剜了一眼他,余光看见肖桃玉的时候,他视线凝滞了一下,飞快的上下打量一番,匆忙抱拳行了个礼,便又扭头看向了凄凄惨惨的狐妖母子。
“道长,恩人,求求您了……你扒皮抽筋我都随你,但我儿无辜,求你放他一条生路!”
“二师弟,怎么回事?”
一道低低的声线传了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言无忧甫一从剑上跳下,便从手中扔出了七八只狐狸,若不及时松开,恐怕尾巴都要让他生生拧断了。
肖桃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方才竟是误看成了红艳艳的一大把花朵。
她方才也见到了有毋庸门弟子扔过来狐妖,可大多手拎一只,最多两只,言无忧这倒好,雷厉风行一手揪着七八条尾巴。
应云醉调笑道:“言道士挺厉害啊。”
言无忧看也没看他,视线落在凉无边脸上:“怎么回事?”
“师兄,你看。”凉无边指着地上哭成烂泥的狐狸道,“这些孽畜还真会和我讲笑话,竟然求我放了他们,你说好不好笑?”
时至今日肖桃玉才发现,原来曾经有人说她心慈手软、稚气未脱,是真的……
她毕竟未尝见到过真正的屠妖场面,顶多杀杀水鬼,顺带弄死个花王,如今面前血流成河,心底竟是一片钝痛。
从前妖孽掠杀凡人,不分善恶,如今修士斩杀妖孽,竟也是如此。
狐狸母子见到了那满面麻木的言无忧,竟是比见到嗜血如麻的凉无边还恐惧,不住的哆嗦了起来,母狐狸尾巴一卷,将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她已经让凉无边戳瞎了一只眼睛,此刻满面血污,仅存的黑眸子惊骇至极的望着言无忧。
这狐狸估计也是吓疯了,不知道求谁,便胡乱的磕头、哀求,竟然看向了那白衣少女,肝肠寸断的嘶声道:“姑娘!姑娘!你帮帮我吧,我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从未杀过人……”
小狐狸懵懵懂懂缩在娘亲怀中,显然修为不高,连人话也说不了,只知道撕心裂肺的啼哭。
“都是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没有半点干系!挖人心,吸人髓,都是我一人所为——”
这样的一幕似是取悦了凉无边,他慢慢的,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凉薄而嘲讽的笑容来,举着剑的样子高高在上:“看啊,都当娘了,还出来浪荡,勾引男人挖心剔骨,如今山穷水尽,反倒是拖累了孩子,狐狸就是狐狸,永远都改变不了本性。你以为你杀人给孩子吃就很光荣吗?我早就说了,妖孽无分善恶!”
“嗤!!”
剑光一闪,双命东流。
那一瞬,血光四溅,不容半点回转,一点猩红血液蓦地沾到了肖桃玉的手背,她骇得向后退了一步。直到死时,那母狐狸都紧紧的护在孩子身上,然而敬亭剑锋利无情,一下便断送了母子的命,半点温情也不肯怜惜给他们。
她第一次知道心头血是如此烫人,微微睁大了眼。
“刷”的一声,竹印潇潇的敬亭剑收入鞘中。
言无忧俊俏分明的侧脸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面无表情,随手抹去,道:“师弟,我说了多少次,要杀,就直接杀,不要那么多废话。”
他眼角那温柔的泪痣上还沾着一滴血红,无意间抹晕了,像是锥心泣血的哭泣嚎啕过一般,显得又无情又悲凉。
肖桃玉:“师兄……”
凉无边就喜欢大师兄对妖孽的狠戾,对他马首是瞻,骄傲地抱剑道:“是!师兄!”
此人心情畅快的继续挥剑斩妖,将一个个肉靶子斩杀殆尽,癫狂而酣畅。
应云醉虽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却碍于友人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他只得双手抱臂,一只手抚着额头,悄悄掩住了眸子:“唉,真不知道这是除孽还是造孽……”
言师兄对肖桃玉从来都是和蔼可亲的,在她面前也一直都是长辈的姿态,可靠且稳重。
这还是肖桃玉第一次见到他镇妖……
说残忍也是他,说正气也是他。
她怔然望着身体僵硬的狐狸母子,看他们的心头血渐渐交融到了一处,讷讷的问道:“师兄,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凉无边动作一顿,冷嗤一声:“妖孽不会因为你是老弱病残就放过你,肖师妹可醒醒吧,既然下山了,就虚心多学着点!”
“……”言无忧闭了闭眼,不知掩去几重伤痛,再睁眼时眸底又是往日的侠义无双,“桃玉,执剑守卫正道,斩尽天下妖魔,这本就是修士的职责所在,是你我毕生的追求,不是吗?就像当年的肖烽一样。”
肖桃玉心里乱糟糟的,那母子临死时曾对她露出了求助的眼神,那样凄婉而绝望,然而她却袖手旁观了。
她一时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显得混乱无比。
在言无忧的想法中,妖孽无分善恶,只需一视同仁的尽数除灭便好,因此,他看见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小朋友竟像是有不同的分歧,皱了皱眉,正欲劝说。
“哎,言道士。”
应云醉见人又要絮叨,不由轻轻搡了一把言无忧,制止了他的话头,啧了一声道:“你干什么?吓到小孩儿了知不知道?”他顺手呼噜了一把肖桃玉的脑袋瓜,笑道,“摸摸毛儿,吓不着~你师兄就这熊样,可能他们毋庸门收妖不如你们秉玉来得讲究,毕竟红尘之地妖孽太多,用那些华丽好看的阵法,效率很低的,你师兄也很累。”
“嗯,我知道。”她道。
肖桃玉听师尊讲过的。
言无忧、凉无边和应云醉这仨难兄难弟出身都十分凄惨,他们都是在十八年前妖龙祸世中痛失亲人的孩子。
当年作乱的妖龙,名唤承影,他一出海,万妖臣服,因此有他罩着,各类魑魅魍魉也疯狂的往人间逃窜,又吃又杀,纵情狂欢。
而言无忧则更加悲惨,他亲眼目睹了父母遭狐妖挖心,又眼睁睁见到襁褓中的幼妹被狐妖拽出,活生生的撕成了两半,吞入血盆大口中,大快朵颐,血肉成泥。
……这比杀他千百次还要蚀骨灼心。
那时言无忧才六岁,便让狐妖烙上了一生的伤痛。
那卖桂花糕的老夫妻在成山的尸骨中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疯魔了,直到瞧见襁褓里熟睡的肖桃玉,才疯了似的扑上去,双目空洞地叫着:“妹妹,我的妹妹……”
叫着叫着,便撕心裂肺哭了起来。
“……她不在了。”
肖桃玉望着他挺拔的身姿,心道:“命运不该如此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