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委实给水鬼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厮惨叫着从肖桃玉身上褪去,在地上滚作了一滩烂泥,似乎就要从地缝之间消失了,肖桃玉手中剑诀一捏,便让那鬼祟瞬间又现出原形来,苦苦挣扎着也是逃无可逃。
于是破口大骂道:“你诈我!?你分明逃的掉!”
顺手想拍拍衣服,可肖桃玉又怕脏了手,漫不经心的道:“不诈你,怎知究竟几只鬼?又怎知你们为何行凶?”
“我杀人……是因为你们都该死!你们都是阳奉阴违的小人!你们自私自利,欺凌弱小,罪无可恕!”
这鬼祟低级,神魂不清,说一会儿便开始胡言乱语:“脑髓……美味……我杀了你们……”
她功力尚未那般出神入化,困住水鬼也顶多是一时半会儿,既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将其诛灭,又不能在这边无人看管的情况下,去叫那和她最不对头的暮遥前来,一时之间,倒是有些进退维谷了,似乎只能任凭那团东西愤世嫉俗的大骂。
“你个小贱人!小浪蹄子!”
肖桃玉:“……”出门做任务,又赔衣服又挨骂,亏!
她还没挨过如此劈头盖脸又粗俗的谩骂,不由得面色怪异,强压怒火。
这水鬼非但是个骂街撒泼的好手儿,还阴晴不定。
“呜呜……呜……”她毫无支撑下,断腿根本站不起来,于是又开始哭得肝肠寸断,“我先前也是这儿的百姓啊,我根本就不是水鬼,都是遭人戕害,你会耍剑怎么了?凭什么呜……”
肖桃玉听得耳根起茧,突然稍稍一顿:“是被这个村子里的人害的?”
这女子怨恨当有何等深重,才会连杀数人,生吞活剥?
降魔除祟也要讲究一个是非黑白,若非穷凶极恶的妖魔,大可不必直接杀掉,定然要循序渐进将其度化才对。
“当然……这是当然了!”水鬼点头如捣蒜的道,“我先前,可没有眼下这般丑陋,我是被那些伪君子陷害至此,我……我全都告诉你……”
肖桃玉半步不挪,用眼神对其进行鄙视:“说。”
“我是被……我是被……脑髓、髓……杀人……”
水鬼越说越是含混,声音好似掺了水,模糊不清,字词断续。
肖桃玉狐疑的一挑眉:“你在说什么?清楚一些。”
这是低阶怨灵,尚且依托着几分肉身,才能够口出人言,可饶是如此,水鬼说出来的话也依旧含混。
“我说……我……”
轰然一声,玄铁剑顿时插进了水鬼身边的地里,石块翻飞,直接就崩到了水鬼扭曲又狰狞的脸上,吓得她在地上蠕动了起来。
肖桃玉淡淡道:“我懂你的意思,无外乎是让我凑近而已,可以。但若你敢耍花样,立刻尸首分离,不入轮回。”
“多……多谢这位姑娘,多谢你愿……意听我的冤情!”水鬼忙不迭的含泪点头,“这几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听我讲话!”
肖桃玉打量一二,便利落的撩袍单膝跪地,微微俯首凑近了些许,握着玄铁剑的手力道丝毫未松,生怕那怪物突然发难。
“姑娘只需凑近些就好……”
就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水鬼阴险的将嘴角咧到了耳根,笑容诡异,露出了参差不齐的几排牙齿来。
即便尸首分离又能如何?她是水鬼,已经是一只鬼了,肉身损坏早已不足为惧,脑袋搬家依旧可以张开那血盆大口吞下人的头颅。
仙门弟子的味道,一定比凡夫俗子要美味不少。
水鬼看着那愈发凑近的、粉雕玉琢的小弟子,心中肆虐出了一阵狂喜来。
然而就在她即将张嘴的时候,这个偏僻的小院之中,陡然荡出了一道幽幽的琴音,十分悦耳,常人听上去心情愉悦,而恶灵阴鬼听上去,便顿时头疼欲裂。
“唔!”水鬼的动作微微一顿,即将掉出来的眼球悠悠乱晃。
肖桃玉根本没听见琴响,无知无觉,依旧是那俯身倾耳的诚恳之态。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的力量细如琴弦,将水鬼可以作乱的头给层层叠叠包围了起来,鬼祟对灵力感觉敏锐,虽不知这灵力从何而来,却是能察觉到,只要她稍加不轨,那力量便能以劈山裂石之力将她的头瞬间绞成肉沫!
无奈之下,她只得乖乖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肖桃玉,将飘渺的希望寄托于此。
肖桃玉听罢,霍然起身,面沉似水:“竟有此事……”她就知道此事有异。
细如琴弦的灵力渐渐消散了去,水鬼还以为她要除祟,忙不迭往砖缝儿里钻。
然而受玄铁剑灌注的真气所缚,她跑不了,便疯狂的蠕动挣扎。
“嚓——”
竟是肖桃玉主动归剑入鞘:“你走吧。”
水鬼抬着丑陋畸形的面孔,对向了那清冷又年轻的弟子:“什……”
肖桃玉似是想到了什么,气血翻涌,平心静气方才道:“你所说的,我自会去核实,今日,我不杀你。在我调查清楚之前,你若是还敢伤人,我便先将你的孩子捉来,听清楚了么?”
水鬼也未料她如此好说话,又执拗又清高,颤巍巍道了声“好”,便化作了一摊烂泥消失在了地缝里。
树影婆娑之间,怀抱古琴的男子将一切收入眼中,暗暗勾唇。
“小姑娘。”
☆、生桩
晨光熹微之时,托秉玉弟子们的福,近来让人闻风丧胆的安泰桥已经热闹了起来。
“你们昨晚睡得如何?我是没听见半点声响,一觉到天亮,看来这邪祟还是不怎么厉害嘛!”
“说来也是奇怪,昨晚我睡得可香了,比在山上住得还舒坦……”
“哈哈哈你们敢嫌弃秉玉仙山住宿差!等我回去像魏执事告状!”
纷纷乱乱中,一群轻衣若云的弟子以暮遥为圆心,这个递早点,那个递野花的,好不殷勤。
暮遥只是抱臂冷眼看着河水,神情漠然而傲气,对同门们的恭维早已经见怪不怪。
“我不饿,也不渴,你们别烦。”
她出身姑苏拢尘堂,是家中嫡女,又师承满冰心长老,剑术功法照一般弟子高上许多,实力之强劲,男子见了也要自惭形秽,故而她在秉玉非但有份量,还吸引了不少追随者。
暮遥站在那里,活脱脱便是一位锋芒锐利的小美人,眸光流转间都是凌厉的美感,且每日都要将那薄薄的唇用口脂涂红,下颚微扬,更显得高傲逼人。
“师姐不喜欢我们靠太近!散开散开!”
这帮子人当真是将奴颜婢膝、谄媚奉承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肖桃玉老远瞧了一眼,便不动声色的挪开了视线,有几分不忍心看的意思。
相比走到哪里都前拥后簇一堆人的暮遥,她的出身背景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捡的。
肖桃玉在秉玉仙山上住了十八年了,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这十八年足够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她对这广袤人世的唯一认知便是高耸入云的秉玉仙山和山脚下的小小村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小姑娘遥遥一站亦是挺拔如松,偏生是目若寒冰,幽幽邃邃,总觉得少了几分烟火气。
秦鄂长老就经常在掌门耳边絮叨:“太过天真不是好事,空有一身才学也无处施展,这样日日待在仙山之上,见不到外面的世界,万一哪天来个臭小子,将桃玉哄走了怎么办?”
所以掌门被缠得烦闷,就随随便便一点头,肖桃玉也就随随便便的跟着一个队伍下山来了。
……只不过师尊许她走的最远的路,也就是这个山脚了,至于为何不让她走远,师尊总会找出五花八门的理由。
有时肖桃玉会异想天开:“会不会一远离了秉玉仙山,我便要寿终正寝了,所以师尊才不让我远游的?”
暮遥随口问道:“符咒都布好了?”
其他弟子点头如捣蒜。
肖桃玉也道了一句:“早便布下了。”
暮遥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未料她这清高的小木头疙瘩也会搭腔,正要讲话,便让一阵热热闹闹的声音给打断了:“仙长!仙长们!”
便见张有才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围观百姓前来,敲锣打鼓的,老远就扯开了嗓子,嚎道:“诸位起得真早啊!乡亲们都来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不知为何,肖桃玉看张有才的眼神有一丝微妙的嫌恶,仿佛面前是什么比水鬼更狰狞恶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