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一怔。
长久以来与人朝夕相处,肖桃玉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季清婉的存在,纵然才知晓那人是一只狐妖,她也并不觉多么惊讶。如今几人分开,季清婉那边甚至还闹的不大愉快,也不知往后还能否有机会再见了……
“应兄其实一直都是喜欢季清婉的,对吗?”肖桃玉歪了歪头,打量那人。
男子神情微微凝住了。
应云醉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很清楚言无忧与季清婉之间的弯弯绕绕,与其将话都说出来,闹得一下子失去两个朋友,倒不如将秘密藏在心底。
他含混其辞,摆手干笑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天下的漂亮姑娘我都喜欢!干嘛闲着没事去喜欢一个小狐狸精呀?”
口是心非……
肖桃玉无奈摇头。
她不想戳穿那人的心事,咬了一口地瓜,正色道:“琴川如今一片混乱,远不如辽东来得安全,你绝对不能留下,我派两个人送你回辽东。”
应云醉静静看着她,半晌,忽然呲着一口大白牙,乐了:“哎呀,这才一段时间不见,我们小桃玉怎么突然长大啦?成熟啦!”
肖桃玉:“……”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证:“不过你放心吧!我压根儿就没有可以牵挂的家人,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因为我而肝肠寸断的!琴川真的很乱,你一个人还有这么几个秉玉弟子是忙不过来的……我想留下来帮帮你,瞧你累的,人都快要垮了,你就让我帮你吧,成不?妹咂?”
那人笑嘻嘻的,总是显得那样风轻云淡,那样古道热肠。
她一时感动,鬼迷心窍便点了头。
如果那天,肖桃玉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应云醉该有多好,后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了……
那日几个小兔崽子趁着守卫换值,偷偷溜到了城墙根儿玩耍,其中一个恰好便让草丛里跳出来的腐尸给啃了一口。
小崽子们吓得屎尿横流,赶忙跑回了城里,他们以为只要躲回城中便安全了,加上不敢如实告诉大人,生怕挨骂,便各回各家,让那个被咬中的孩子硬生生扛着。
直到当天晚上派粥的时候,那个受了伤的孩子突然尸化暴起,张开血盆大口便扑向了肖桃玉——
“桃玉当心!”
应云醉大喝了一声,扑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那小腐尸!
肖桃玉手中端着的粥碗当啷一声便砸了个粉碎,又惊又怒:“这是怎么回事?城中为何会有腐尸!?”几个秉玉弟子吓得面无血色,赶忙控制住了那孩子,将几个神情古怪的小崽子一并揪了出来。
她急忙去看:“应兄,你伤到哪里没有?”
“哎呀应少侠!”
“应大哥你没事吧!?”
他人缘好,会来事,生得又不赖,城中的百姓们如今全都和他打成一片,见状纷纷围上前来。
“没事没事,我这算啥!要是伤到了肖姑娘,咱们可都等着被腐尸欺负吧!”应云醉当时扭了扭撞伤的手腕,表示并无大碍,检查一番,也的确什么事都没有,便谁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一段时间,肖桃玉忙得晕头转向,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应云醉出屋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某一天,秉玉仙山的队伍接到了隔壁城池的物资,连肖桃玉这种辟谷到差点成仙的人也决定晚上饱餐一顿了,她这才察觉到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应云醉的人影。
“阿紫姑娘,你是说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吃过饭?”
阿紫便是应云醉千里迢迢护送回家的那个女子了,她回到琴川,才发现自己父母已葬身在了尸潮之中,如今每日都以泪洗面,此一时眼眶也是红红的:“嗯,我每日都来,但是应大哥每日都在忙,叫他吃饭,他要我将食物留给其他人,还说自己这些天有些受风,时常头疼……”
肖桃玉攥紧了拳,强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食物给我吧,我去问问他。”
……
天色已暗了下来,房间里黑黢黢的,一丝烛火都不曾亮起。
“应兄?”肖桃玉提着食盒,试探着向里走去,“该吃饭了,今天收到了不少食物。”
里间传来了闷闷的声音:“是桃玉吗?”
“是我。”她应了一声,“你怎么不出来吃饭?身子不舒服吗?”
应云醉人高马大,往日就像个铁铸的人,皮实又健壮,还从未见他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的脆弱模样。
肖桃玉愈发觉着狐疑,将食盒搁在桌上,说:“应兄,我听阿紫说你身体不适,许是感染了风寒,我让人来给你瞧瞧吧。”
缩在被子里的人猛地一颤,慌忙道:“不……不不不……千万别来……”
“为何?”肖桃玉更加不解,“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真的没事,你让我歇歇就好了,那些食物你分给别人吧……”应云醉还在坚持。
“应云醉!”她恼了。
一种没来由的预感涌上心头,肖桃玉再不多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掀开了应云醉蒙头的被子,那人不知怎么,竟没什么力气,也挣不过她,一下子便被人给拽开了被褥……
她瞳孔猛烈收缩,一刹那血液都停滞了!
只见应云醉遮遮掩掩的手臂下,露出了已经腐烂了小半边儿的脸颊。
☆、泯灭
“真不是我说,你这小丫头脾气怎么总是那么暴躁……”应云醉想要笑,但又唯恐那笑容恐怖,吓到了她,便半遮半掩,强颜欢笑说,“二哥都这样了,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呀?”
肖桃玉呼吸时,都觉得心肺在剧烈的收缩阵痛。
“你身上这是尸毒……是什么时候?”她的眼圈瞬间便染上了薄红,声线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众所周知,中了蛊尸之毒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体质较差的人,基本上过不了多久便一命呜呼了,另一种则是身强体壮的人,诸如侠士修士,他们虽能活下来,却和死了并无区别,因为他们熬过一段极其痛苦的时间,就会也变成腐尸,开始吃人肉,喝人血。
脑中闪过了一个个熟悉的画面,肖桃玉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质问道:“是那日对不对?那日你为了护我,替我挡下了一个孩子的攻击,是不是那时候……”
说话间,她的嗓音已经开始哽咽颤抖了。
不等满心绝望痛苦的肖桃玉说别的,应云醉便也崩溃了,他抱着头,似乎很想哭,但又料到命不久矣,也想在好友面前体面一些,忍泪忍到浑身都痉挛了起来。
“对不起啊,桃玉……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道那小兔崽子在我身上留下伤口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咬我了,那天一片混乱,我根本不知道……”
“我没有想过害人,我是想帮你的……”
男人缩成一团,往昔肆意风流,今日竟脆弱至此。
末了,他低低呜咽了起来:“对不起……桃玉,我对不起你……”
肖桃玉点燃了烛火,更加看清了应云醉手背和面颊上的溃烂疮口,她心肝欲碎,发了狠似的咬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帮我,别担心,应兄,我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医师来给你拔毒!区区尸毒而已,算得了什么!”
明灭的火光,映照出了她亮得惊人的一双眼眸。
“我现在就叫秉玉的人来琴川接应,我带你出城治疗,你别担心!”她丝毫不怕那人暴起成尸,上前去搀住了他,“起来,来!”
应云醉身上兜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斗篷,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夜色渐浓,肖桃玉飞快知会了一个小弟子,便要带着应云醉回秉玉。
谁知就在这时,城外的腐尸忽然排山倒海似的暴起了,火光冲天,兵戈相碰,有个弟子心急火燎的往回跑,大叫道:“肖师姐!应少侠究竟得了什么病,能不能再等等?城外现在打起来了,情况十分混乱,你们就算是御剑飞行也出不去啊!”
肖桃玉快要疯掉:“等不了了!”
分明已经到了城门口,可是却出不去……
这时,城里尚未进入梦乡的百姓们也纷纷起来了,一个个惶恐不安的巴望着肖桃玉,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写着恐惧和可怜,眼神里都透着浓烈的求生欲,好似那待宰的羔羊。
“肖姑娘,你们要去哪啊?”
“出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