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酌月光(40)

那时候在国外的事业已经上了轨道,在妈妈的研究所附属大学当助教,见过蓝脊公路迢远尽头的霞光,也看过科罗拉多公园从贫瘠龟土中倔强而生的紫花,在最热闹的纽约时代广场听着流浪诗人演奏一曲《罗马假日》,也喝过传闻中如同农药而驰名的Dr Pepper。这么一想他似乎走遍了大江南北,看过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体会过世人的热闹与孤苦,增长了阅历,可也越发感受孤单。那时候的周卿檐不懂这种油然而生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现在三十岁的周卿檐反倒懂了。

自己一个人去看的叫世界,两个人一起去看的,是未来。

他还是想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在雪地里,看他被积雪堆得走不动的样子;也想和喜欢的人,尝遍所有好吃不好吃的食物,做一本旅游美食红黑榜,下一次再去这座城市以供参考;更想那个人,成为自己未来走在每个角落,都鲜明存在的身影。

兀地,窗外的小花汪了一声,周卿檐探出脑袋,看见周惟月一手抓着手机,一手从小花嘴里扯着湿漉漉的裤腿。他无声失笑,回过神来,才得以好好看看这封旷日已久的信函。

「致十年后的自己:

嗨,你好吗?我是十四岁的周卿檐。

惟月他死都不要写这封信,我磨了他好久他才写的,请你以后打开这封信,要保证惟月也打开了这封信!十年后的你身体健康吗?不要再让惟月为你担心了,因为他每天都像老妈子在我耳边叨叨叨,我相信十年后他也会,所以你要珍重。

我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只希望十年后爸妈没那么忙,能和我们一起去家庭旅行;希望我和惟月都能考上理想的中学和大学;如果你还没交女朋友的话就别交了,我跟你说,现在纠缠着惟月的那个隔壁班的学委可烦人了。

惟月他经常说啊,人生不用伟大,也不用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只要有朝一日自己有了喜欢的人,就要成为他的家。所以我希望十年后的我,你要是个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勇往直前的正直的大人!那就先写到这里吧,十年后,希望我和惟月都好好的在彼此身边。——卿檐 」

周卿檐读完,盯着落款处自己的名字沉默许久,半晌才动作轻而缓地把信纸折回原先的模样,塞回信封内。他望向窗外,方早积起的乌云又散了,天边蕴着鲜红的晚霞,无尽长夏里的蝉声喧聒,最能叫人磨平周身心气,懒散地眠宿进这样的熏风软雨里。

“扣扣。”

指节敲击在木门上的闷哼声响起的时候,周卿檐已经把信件放进了随身包里,从软榻的床垫中起身,伸了个懒腰,吁了口长气,“进来。”

“哥。”周惟月从门后探了个脑袋,“干嘛呢?”

“看信。”

“「致十年后的自己」?我还没看呢。”周惟月笑笑,推开门走了进来,却在离周卿檐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十年前的哥说了什么?”

周卿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慵懒地眨眨眼:“唔,他说这封信是秘密。”

“靠。”周惟月低垂着头耸着肩膀笑。

周卿檐不置可否:“奶奶让你来喊我吃饭吧?走吧,待会儿奶奶又该嚷嚷饭菜凉了。”

逗了一番周惟月,他心情颇好,而且背对着对方也不怕他看见地嘴角勾起了浅笑。而后他走到门口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回过头,对周惟月说:“十年前的周卿檐说,”

“十年后的周卿檐,要勇敢去爱。”

第51章 认真的

“你说你要告白!?”

简容那嗓门大得,周卿檐下意识地捂住了话筒,生怕隔着淅淅沥沥花洒的水声周惟月都能听见。

吃晚饭的时候如同周卿檐和周惟月料想般,奶奶虽然看似不管不顾,面上云淡风轻,但还是提起了相亲的事儿。周惟月依然如同的局外人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劲儿地埋头扒拉饭,半点想救周卿檐出水生火热之中的意思也没有。周卿檐撇撇嘴,搁下筷子,一脸正色,草稿也不打地就对奶奶说:“宋小姐挺好的,就是有一件事忘了和您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卿檐话说完,感觉身周顷刻间像被摁下了静音键,安静得连呼吸都隐去,蝉鸣夏风都噤声寂寥了下来。他悄悄侧目,周惟月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没有扒饭了,不紧不慢的咀嚼着嘴巴里的东西,鼓着一边的脸颊,有些憨厚可爱。

场面一度有些熟悉,像极了昨天奶奶和他提及相亲事宜的时候,周惟月也是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置身事外的模样。

周卿檐心下一时之间觉得好笑,又不好埋怨他什么。归根结底,自己的哥哥去相亲,自己的哥哥有喜欢的人,与他又有何直接的干系?充其量,就是会被长辈当作比较,念叨操心的备选对象而已。周卿檐收回了目光,直捷无畏地看向奶奶,奶奶那耸拉松垮的眼皮底下的眼翥已经泛黄,不如年轻时候干净透亮,却仍然炯炯有神,像颗蒙了尘的明珠,镶嵌在满是纹理的老木里头。

然后像是又有人按下了播放键,奶奶的动作恢复如初,往他的盘子内夹进了一块厚蛋烧,“是吗?那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奶奶瞧瞧呀?”

周卿檐噎了半秒,迟疑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还没追到啊?”奶奶反问。

“人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奶奶摇着头,啧啧称奇,满是不可置信地语气叹道:“就你这一点儿也不能藏心事的脸,人家小姑娘会不知道你喜欢她?”

“奶奶,”周卿檐无奈地笑了笑,“那是小时候,现在我长大了,已经变成虚伪的大人啦。”

“你自己有主意就好。如果真的是个好姑娘,那就抓紧机会,可别让人给跑了。”

掐着奶奶话语的尾巴,周惟月端着空了的碗盘,站起了身,轻描淡写一句:“我吃饱了。”

周卿檐回过神,简容还在电话那头孜孜不倦地絮絮叨叨些什么,他没听清,一心只放在了稍早之前和奶奶的对话上。彼时简容在电话那头哼笑出声,问:“你认真的?”

周卿檐压着音量:“嗯。”

“怎么了你们,回一趟老家发生了什么事?”简容迭声啧啧称奇,“你俩不会搞上了吧!?”

“你就会脑补些有的没的。”

“啊不然咧?”

周卿檐沉默了半晌,手指下意识地抠弄着床单上的绒布,“就是突然想,从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到现在,我都三十岁了。今日不知明日事,明天一睁眼,天会不会塌下来,地会不会分崩离析都没人知道。”

“……你是不是被传教洗脑了?”

“你就说你有没有主意吧?”周卿檐懒得跟简容浪费时间瞎扯,他得赶在周惟月洗澡出来以前结束电话。

“哦,那你要轰轰烈烈还是平淡如水嘛?轰轰烈烈就在市政楼租个广告位啊,LED全天候环市大屏,不怕有人看不见。”末了,简容又意味深长地默了半分钟,“还是把蜡烛摆成爱心,手捧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单膝下跪真情表白?”

周卿檐给他整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得,我都忘了你也是单身狗,问你还不如我自己琢磨。”

“靠!”

趁着简容歇斯底里地暴走前,周卿檐挂了电话,捧着微烫的手机,笑意还挂在眉梢未来得及落去。的确,刚刚和奶奶的那番话并非托词,也不是口不择言的糊弄,是周卿檐日思夜盼,积攒了无数年月的勇气想做的事情。十八岁,他以为自己对周惟月的喜欢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久而久之就能过去,可现实总是事与愿违,隔着好几千公里的距离,每年不足二十次的电话短信,简单乏味的问候和嘘寒问暖,竟然成了筑起流年打磨他心绪的墙,任由爱意日积月累地在里头野蛮生长。

等今日把时光胶囊挖了出来,见了那封久违的信函他才得知,少年人总是直捷无谓,拥有孤注一掷,口无遮拦的勇气,把永远说得理直气壮。他本应该拥有周惟月成长的十二年,这机遇已经亲手被自己的忸怩胆怯所断送了,那么未来呢?他今年三十,周惟月二十九,倘若幸而能活到七八十,那么还有整整五十年的时间。

周卿檐挺不甘心的。比起继续迷糊地蹉跎,倒不如顺从本心坦荡一回,大不了失败成为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但如若成功,他将拥有伴在对方身侧看冬雪飞霜烈夏久长的资格。周卿檐不由得殷殷期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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