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卿檐下意识地开口问了:“谁?”
所幸傅列星对他不合时宜的好奇并没有过多置喙和表现出不满,就好像那是很稀疏正常的随口一问,他耸了耸肩,笑得有些暧昧:“绯闻前女友。”
“他的。”末了,傅列星又用拇指指了指周惟月补充道。
哦,那看来是传说中的系花。周卿檐想。
传说中的系花要去周惟月他们医院面试了。
这代表什么呢?代表如若一切顺利,他们或许会成为朝夕相处的同事,再者若是爱神丘比特眷顾的话他们更有可能旧情复燃,重新成为一对神仙眷侣,而这一切和周卿檐又有何关系呢。他对于周惟月而言,不过是个十二年前把相依的手足抛下只身离开,又在十二年后仓皇回来,往他原先步入正轨顺风顺水的生活里插一脚,处处烙下自己的存在感的自私哥哥而已。
且不提前女友,哪怕他有前妻、前未婚妻、前绯闻对象,亦或是接下来的所有暧昧对象,都与周卿檐无关,他永远不可能单凭一己私欲,拽着周惟月的领子让他为自己守身如玉——他周卿檐凭什么?
难以想象的是稍前他竟只为了周惟月不由自主显露的一星半点儿醋劲而欣喜若狂。
“这样啊。”周卿檐垂眸,再抬眸,眼底一直潜藏的笑意瞬间清疏大半,“那你们去忙吧,这里我应付得来,耽搁了就不好了。”
说完,他一把将手里的可乐塞回到了周惟月手里,任由溢出满罐的粘腻沾染上周惟月的掌心。
“还你,你喝吧。”
“哎,哥。”
他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走,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这回不比上一次了,周卿檐无从去顾及自己的背影在周惟月眼里是什么模样,不再费尽全力挺直腰杆子,不再千方百计去计算脚步跨度。他想,自己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好像那一罐花费了自己全副身家的可乐一般,过于激荡,迫不及待地宣之于口,只会落得狼狈收场。
这些年来他的心事就如同藏在伸手触不及的高天云海之上,皎白月光如阿波罗起弩引弓,试图穿过游云的重影;而那心甘情愿的沉溺,在澎湃的浪花中,在深邃无垠的深海底,宛若逆流而上的航海家一心追随塞壬的高歌,驶向暗无天日的终章,向来一意孤行。
第20章 借酒消愁
“周副——”
“周副——!!”
周卿檐被嚷嚷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手稍稍抖了一下,原先围在自己身周看示范的学生们瞬间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女生抱着彼此的胳膊,忐忑地直瞅着他。周卿檐疑惑地皱了皱眉,问:“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王静旎战战兢兢地半举起了手,“艾利克斯快炸了。”
“艾利克斯?谁?”
“它。”王静旎指了指周卿檐掌下,枕骨大孔上扎着支针,鼓涨着肚皮躺得四仰八叉的蟾蜍。自从周惟月来过一回以后,他的学生们总会下意识地给实验品取名字,千奇百怪各式各样,就愣是没重复过一个名字。
前天历经那称不上是不欢而散的分别后,周卿檐甚至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如何委婉地躲避一个人而不被发现’的演练。也不晓得是该值得庆幸与否,学校的资金似是不允许他们重金聘用知名动物医院的两位权威医生,又或者真的是太忙了的缘故,周惟月和傅列星仅仅在第一天露了面以后,接下去的两天都再也没来参加过交流营。
就是不晓得在忙也什么,也无从得知周惟月和系花处得怎么样。
周卿檐微不可查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最近占满他整个脑海的周惟月甩出去,半晌之后他利落得捣毁延髓,分离腓肠肌坐骨神经,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得像是方才险些让蟾蜍成为“易爆物”的,只不过是被夺舍后的另一个周卿檐而已。
下课之后学生们仍聚集在一块儿讨论带回下半场的活动,周卿檐正准备离开,他把口罩和手套扔进垃圾桶后拐出门口,又倒退了回来,用不带一丝起伏的语气,铿锵有力地说:“下次不准在给我听到你们给实验品取名字。”
“听说你这两天状态不好?”
距离交流营结束仅仅剩下两天,在即将步入尾声的阶段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多半都忙里偷闲,以至于简容找到周卿檐的时候,他正坐在小卖部前的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支化了一半堪堪露出木棍一角的绿豆冰棍发着呆。
周卿檐对简容的神出鬼没早就习以为然,他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并且把身侧一大袋冰淇淋递了过去:“谁说我状态不好?”
“你班的大喇叭啊。”简容嫌弃地看了眼周卿檐手上化得往下淌的冰棍,“看来她说的是真的。”
“王静旎?还是孙玲琅?别听她们瞎说。”
简容嗤笑了声,不置可否道:“扯吧,你做实验从不走神的。让本仙掐指一算,”
“哦,周惟月啊?”
周卿檐无语地睨了眼简容。
“豁!我算对了!真不愧是我!”简容得意洋洋地朝周卿檐抬了抬下巴,哼着荒腔走板的不知名歌曲,从塑料袋里挑挑拣拣,最后掏出了根可爱多,“走吧,今晚我当你的贴心小棉袄,我们借酒消愁去!”
周卿檐皱了皱眉,正色地说:“我没有愁。”
简容敷衍地迭声“哎哎”着。
“行!你不愁,这不你都回来一个多月了还没帮你接风洗尘嘛!”他惺惺作态地摆出副可怜兮兮地模样,垂下眼眸,却又有一下没一下地睨周卿檐,“好嘛?走啦?”
周卿檐长叹了一口气:“走。”
临海城镇的夏夜不比内陆温差大,哪怕太阳早把自己埋进层叠山峦的那一头,星幕在无云的高天中璀璨,晚九点的佛市温度依然保持在二十五度居高不下。周卿檐和简容约在市内不远处一个小圆丘上才开业不到几个月的酒吧,得把车子停在平地的停车场,再从栽着奇怪形状的橄榄树簇拥着的崖径上坡路往上走,便能看见海湾安静地躺在脚下,清晰可见浪花抚岸时候掀起雪白纱裙。
堪堪几步路的路程,周卿檐已经倍感汗流浃背,汗水似乎顺着他额角和后背屡屡滑落。和加州随处可见的商业酒吧不同,入口处没有两个魁梧得像是能把西装外套撑破的警卫守着挨个确认年龄,仅仅一扇故意做旧的木门,和锈迹斑斑的铜制铃铛,推开门的时候“丁玲当啷”地作响。
周卿檐进门后顿住脚步扫了一眼,里头客人还挺多,剩余空置的座位也只剩下三两张吧台椅,离门口处最近的卡座内一个女孩儿袒露着胸脯坐在纹着花臂的男人腿上拥吻着,而台上的歌手正抱着木吉他,操着烟嗓在唱悲伤情歌。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和谐,所以周卿檐索性不看了,他来回走吧台处看了一下,才费劲地看见了简容的身影——不晓得吧台那调酒师说了什么,把他逗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说好给我接风洗尘,倒是自己先喝上了?”周卿檐云淡风轻地入座了简容身旁空着的位置,朝调酒师示意,“一杯威士忌就好,谢谢。”
简容慵懒地抿了口马天尼,笑说:“一上来就喝那么烈?还说不是来买醉。”
周卿檐沉默地接过调酒师递过的威士忌,澄棕色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折出五彩斑斓的碎光,周卿檐把酒杯握在手里,沉默了半晌以后才仰头饮尽,辛辣入喉却是激得他神智更为清明了。
“我靠。”简容叹了声,“我看你喝的不是威士忌,是爱情,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容容,我觉得耶和华创世的时候就不应该创造七情六欲,”周卿檐撑着下巴,目光不晓得放向何处,“人在世一辈子都要为了他的一时兴起而烦恼抉择,还不如当个没有感情的吃饭工具。”
“所以周惟月干了什么了?”
对于简容的一针见血,周卿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是觉得我特犯贱,特恶心,喜欢自己弟弟喜欢得死去活来,那时候分明年少轻狂却不敢面对,缺席了他一大半的人生,现在上了年纪了倒像毛头小子,想把他圈养在自己的生活里,想他只属于我一个人。”
“可是现实如果不火辣辣地赏你一巴掌,那就不叫现实了,我希望他过得顺遂,也希望他前路高朗。”周卿檐接过调酒师放在桌面新的一杯威士忌,又是一口饮尽,“但真正意识到没有我他自己也能过得丰富精彩,有傅列星,有文穆清的时候,却还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