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回客栈的途中,暮熹才知那两位和尚此行的目的。原是榆川城近日来因出现了好几个官家子弟莫名受伤,官府动用了所有的储备人力,却依然寻不到犯人的一丝踪迹,于是有受害者的家属认为有可能是沾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便请来了觅弧寺的净空师傅前来作法驱灾。
暮熹也不过是将这些当笑话一般,听听也就罢了。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神神魔魔?便是有,若要了结一个凡人的性命,又何须费这般周折?
翌日一早,她方洗漱完毕,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白衣男子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若在,烦请开开门。”
暮熹开门,殷轻衍谦逊有礼地朝她微微笑道:“可否进去谈?”
殷轻衍抬脚踏了进去,暮熹随即关上房门,冷冷地道了句:“公子虽为带发的出家人,可这般随意地敲开一个女子的闺房,也是不大好的。”
“瞧姑娘也不像是会在乎他人闲言碎语的样子,”殷轻衍嗔笑,虽一副天颜之容,却恍似妖孽一般,“何况我此番确有重要之事,才来寻姑娘的。”
对于殷轻衍的这副模样,暮熹极是看不惯,便冷冷地道:“有事请说。”
原第一眼对这男子的印象是极好的,却未料竟是这般傲娇之人。
“昨夜之事,想必姑娘也已清楚了。我此番前来,是特地请姑娘帮忙抓住犯人的。”
“我拒绝。”暮熹毫不犹豫地回绝。
殷轻衍闻言,却也半分不恼,只漫不经心地拉开旁边的椅子,神色自若地道:“你不应了却也无碍,可只怕你今日一踏出这客栈门,那满街寻你的人倒捡了个便宜。”
暮熹的脸登时黑了下来,却故作镇静地道:“我不知公子说的是何意?”
“竺音太子昀殿属意的太子妃,东宫主事女官熹常侍,说的便是暮熹姑娘了吧!”殷轻衍一面倒着茶,一面不带半分情绪地说道。
“你威胁我?”暮熹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殷轻衍轻声一笑,端起茶水递到暮熹跟前,讨好地道着:“我哪敢呀!如今可是我有求于姑娘,何况这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姑娘也并无拒绝的理由呀!”
“你……”暮熹一时被气得语结,上下打量了殷轻衍一番。
自己来这榆川城也不过一日,自问也是掩藏地极好的,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的?
罢了罢了,当下要紧的是先堵住他的嘴。
“若要应了你也未尝不可,但有关我身份之事,最好别从你这里漏出半个字。”暮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殷轻衍朝暮熹微微笑道,“自然。”
暮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笑里藏刀这词,用来形容眼前的这个男人,最是合适不过了。
目的既已达到,殷轻衍抬脚踏了出去,末了,又似想起了些什么,回首问道:“世间人毕生所求的皆是富贵尊荣,你若成了昀殿的太子妃,想必这些亦是唾手可得,可为何你却弃之如蓖屡?便是冒着弃了性命的危险也要逃出来。”
暮熹愣了愣,未料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半晌后方答道:“人与人之间若想相互理解本就不大可能,如同翱翔在苍穹之上的雄鹰永远也无法理解笼中鸟的苦楚。”
殷轻衍侧首,神情略微复杂地瞧了她一眼后,脸色犹似从阴天瞬间转换到晴日般,朝她嘻嘻笑道:“往后我喊你兮兮可好?”
闻言,暮熹竟又是一个呆愣。
待反应过来,明白是如何一回事时,门前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暮熹气极了,却也只是瞪红了脸。她从未遇见过这般无礼之人,因而往日有的风度偏偏也使不起来了。她只得坐在厢房里,暗自生着闷气。待冷静下来后,又寻思着自己怎变成了这样?往日待人处事极为稳妥、淡然的她又去了哪?
晨风带着些微寒意吹进了东宫的落莺房,周领侍推开虚掩着的门,一股浓浓的酒味霎时间蹿进鼻腔,他抬首往右瞧去,七八个酒壶合着笔墨散落了一地,趴在书桌子上的人将头枕在了肩膀上,不知是累过头而真的睡着了,还是依旧骗着自己假装睡着了。
又是喝了一夜的酒。
自知晓她逃离的那日,晚上的他酗酒,白日里却照常协助陛下处理国事。这般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了的呀!
周领侍轻声地叹了口气,那已有年岁的额纹深了又深,便如同往日一般,将放在落莺房里的披风取了过来,披在了楼昀身上。
“周伯,”趴在桌上的男子忽而开口,终日掩藏在心底的悲伤在此时此刻流露了出来,“你说,她为何要离开我?我爱她更甚于自己的性命,终生我也只娶她一人。她想要的,我都能给她。权利、财富、尊荣,这世间的女人所倾慕的一切,她都能得到。她为何要离开?我至今也不明白。”
谁也不曾想到,处事一向老练、沉稳的暮熹会突然逃离了东宫,可见惯了世事浮沉的周领侍想起几年前的一日,同着暮熹进宫,两人经过冷宫的那一刻,她抬首望着皇宫之上的苍穹时,那眼里流露出的悲伤,于是他轻声地答道:“也许,权利也好,尊荣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
“那她究竟想要什么?”楼昀猛地抬头,语气坚定,“便是天上的星辰,我也必会给她摘来。”
“殿下,”周领侍轻叹一声,“那如若是自由呢?”
话音未歇,楼昀顿然愣住了。
自由?自出世以来,他便不知自由为何物。因为,他亦从未拥有过。
半晌过后,楼昀凄冷地一笑,轻声启唇:“自由,我给不了。可阿熹,是我至死也不愿放弃的。”
因为她,是我黑暗人生中惟一的光。
多年以后,眼前的老人临近闭眼的那一刻,想起楼昀今日的一笑时,依然觉得心惊。这一位他看着长大的太子昀殿,虽知他从小待暮熹便与旁人不同,却终究未料他对她的执念会这般地深。
微冷的晨风拂在脸上,让人觉着异常地清醒。楼昀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恰巧皇宫里宣旨的公公来了,原是楼熵已然命司仪选好了太子择妃的日期。
待宣旨的御侍回宫复命后,楼昀却才淡淡地向周领侍吩咐了句:“周伯,寻个与她面容、身形相似的女子来替她参加选妃大典。”
闻言,周领侍微微一诧,却也只应道:“是,殿下。”
第3章 魔灵
思虑了一夜,一早又被殷轻衍扰了心情的暮熹终是从发愣中打起了精神,开了窗往下看时,街道上依然有楼昀的眼线在到处寻找着她的落脚处。
暮熹心下有些奇怪,这般大的一间蔺苧客栈,竟无人暗地里寻了借口前来搜寻,但如今却已顾不得许多,寻到出境的法子是重中之重。
她当下换了身男装。
一开门,却未料殷轻衍早已等候在外,瞧见暮熹后,便微微笑道:“我恰好也要出门,不如你我同行,好作个伴。”
暮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语戳穿了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话,“您不是早已料到我会出门,却才等在门前的么?又何来恰好一词?公子书既读得少了些,便最好不要在人前显摆。免得闹了笑话,倒让公子脸上不好看了。”
殷轻衍瞧着她伶牙俐齿的模样,不恼却惹起了他的兴致,只饶有趣味地道了句,“兮兮好生聪明。”
“你……”暮熹一时被气得语结,甩开门便往外走去。
殷轻衍见状,心情大好,忙跟了上去。
因着换了男装,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且在东宫里真正熟悉她的也惟有周领侍、惊风和惊雨三人,暮熹行走在街道上,虽提了心眼,倒也放心。
却未料一出客栈门,暮熹便觉频频引来了路人的注目,且大多皆以女子为主。暮熹心下奇怪,往后一瞧时,哪知一名十六七岁的黄衣女子猛地朝她冲撞过来,暮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只见女子捧着一水果篮,盈盈地微笑着递到了殷轻衍跟前,示意他接下。
原是在路上注目的女子纷纷停了下来。
此时的殷轻衍却是脸色大变,似躲瘟神一般躲开了黄衣女子攀过来的身体,忙站到暮熹身旁,自顾自地拉起她的手,朝黄衣女子及注目的众人道:“实在抱歉!在下已有夫人,倘或接下了姑娘的果篮,家去了,可是要跪搓衣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