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间,一个年纪约摸与她不相上下的妙龄女子从门廊处拐进,正正与暮熹对上了视线。
只见她用了枝粉色玉玲珑簪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一袭翡翠撒花长褶裙,腰间系以浅色镂金腰带,简单却不失庄重,贵气中却不失娇嫩。
莫不是,她承阡国的公主抑或郡主?
这是暮熹的第一感觉。
“你是何人?怎在我沐泽哥哥的书房里?沐泽哥哥人呢?”女子瞧见暮熹,神色间略显疑惑,一面将她打谅了打谅,一面道。
这女子虽给暮熹的第一感觉不差,但她素来不喜一个陌生人未曾道明姓名,便自顾要她先行报上名头,是而答道:“姑娘问他人是何身份前,是否该先自报家门?”
女子闻言,微一征愣,神色恍然间又倨傲起来,“平乐。”
“平乐?”暮熹眉心微皱,“这可是你的闺名?”
话音方落,平乐意味深长地瞧了暮熹一眼,方趾高气扬般地轻笑一声,“你是哪里来的乡下丫头?竟连本公主的封号都不曾晓得。”
方才……她自称“公主”?
据她所闻,承阡确有个备受承和王宠爱的公主,封号便是……平乐?
她料得竟分毫不差。
可暮熹长年生活在东宫,何等大场面不曾经历过?何等大人物不曾见过?
因而不过短短一瞬,她立时调整好了情绪,不卑不亢地回道:“您既是公主,若有公主半分该有的仪态,我自然也不会认错。”
“你这话是何意思?”平乐情绪稍显激动,声调略微高亢起来“你在嘲讽本公主?”
暮熹微微一笑,“这话可是您说的,我可未曾言过半句。”
“你……”
“哎呦!公主殿下,您怎跑到公子的书房来了?”南纪忽地出现在门口,忙进来朝平乐请道。
“南纪,你来得正好,”话说间,平乐怒气冲冲地指着暮熹道,“她是何人?怎会在沐泽哥哥的书房里?不是说沐泽哥哥不允任何女子踏进他书房半步的么?”
“暮熹姑娘是公子的贵客,是得了应允的,”南纪微微弯腰,难解般地道,“您如今不也踏进公子的书房了么?若公子回来发现,可还不得又生您气了?”
一闻南纪所言,平乐恍得一顿,方似醒了过来,忙急急问道:“对哦!这可如何是好?话说沐泽哥哥哪去了?”
她可是一得沐泽哥哥回来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且心知沐泽哥哥素来喜静,她还勒令斥退了所有跟随的人,连贴身的侍女素心都不许她踏进潇朗轩半步,只得于门外候着。
“公子午后便奉诏入宫去了。”
“什么?我才从宫里赶来,岂非错过了?”言说间,平乐立时转身便走,似早已忘了暮熹的存在,“我须得马上回宫。”
话说着,那平乐便急急地往门外去了,南纪将她送至大门,又亲眼瞧着她登上车辇,往宫里的方向使去,方才吁了口气,安下心后,便返回书房,同暮熹道明情况。
原是那承阡国的王君承和王膝下原有三子五女,奈何长大成人的女儿中,仅方才那平乐公主和已出嫁的莱町公主,其余的不是在襁褓中夭折,便是未有年岁即被病魔掳去。
承和王于平乐出世当日,便赐她“平乐”封号,意寄予公主能够“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奈何这平乐公主自出世起,身子便受不得虚热,而承阡王城虽处平原之中,一年下来天气也多半是热的,因而从小便寄养在百里外的镜娉凉宫中,至公主十三岁那年,因身子养得强壮了些,加之其母兰贵妃意为她物色驸马人选,是而便接回了王城居住。
却未料这平乐公主一回宫,遇着了他家公子,当即便芳心暗许,且非他不嫁。
至此,又痴缠了他家公子两年,殷轻衍终是受不得了,便离了承阡,往竺音而去。
两年前,殷轻衍才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在觅弧寺出了家。
可奈何这平乐公主仍是痴心不改,本欲奔往觅弧寺而去的,承和王和兰贵妃自是不愿,因而她也只得作罢。
这期间,兰贵妃亦为她物色了好几位品性惧佳的官家子弟,可真真是一见沐泽误终身,那些个凡尘俗子论风姿、论才情,惧是比不得名动天下的公子沐泽,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
这一恍,那平乐公主至今已有十八年岁了。
“姑娘莫瞧着平乐公主那般娇横,实而她心地极为善良,待小的们也从不颐指气使,脾性在众位王子公主之中,已算好的了。”南纪在身旁侃侃道来。
暮熹如何不知,恰在方才与那平乐公主对峙之时,便已有些了解她的性子了。
若换作在竺音皇宫,遇着那几位公主,且无楼昀的庇护,她想必早已被人拖到司刑狱中受刑去了。
而那平乐公主,言语间虽有些傲气,却未曾端出半分公主的架子来,瞧她与南纪说话的模样,便可知一二了。
又至黄昏后,殷轻衍却才携着北安一同回来了,南纪因在外院修剪花草,早便闻得外边响起了车辇的声音,因而未待殷轻衍下辇,已然候在了门外。
“平乐午后可是来过了?”殷轻衍一下车辇,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
他方进宫面完圣,受邀到东宫与太子品茗,偏巧平乐便冲了进来,嚷嚷着潇朗轩怎多出了个女子?惹得东宫诸人纷纷侧目,连太子墨霆亦朝他投来惊异的目光。
他倒想大大方方地承认那是他所爱之人,可思及暮熹的感受,却少不得向众人解释一番。
南纪忙将事情的前后因果重述了一遍,未料殷轻衍听完后,却是莫名地一笑,转身便往书房里去了,惹得南纪和北安面面相觑,倒越发不明他家公子的想法了。
用过晚膳后,暮熹回至书房,方想捧书细读,未料身后便响起了殷轻衍的声音:“午后发生的事,我已听南纪禀过了,也就你能怼得了她。”
暮熹合上书本,“这可奇了,你的口才远胜于我,若说你败于平乐公主,我却是不大信。”
殷轻衍一面绕过书桌,走至她跟前,一面正正经经地道:“我与她身份有别,纠缠多了,可算不得好事。”
暮熹轻笑一声,调侃道:“那是个活泼灵动的人儿,且身份尊贵,配你倒是极好的。”
殷轻衍闻言,眉宇微皱了一秒,随后方舒展开来,身形微拱,抬手便撩起她耳边的发丝,轻声笑言,“这话还要我说几遍,兮兮才可记得?我想近的女色,惟有兮兮一人。”
暮熹一把拍掉他的手,后退一步,借着缝隙闪到到门旁。
对于殷轻衍这般撩拨的行为,她早已能够淡然处之。
“她是公主,我不过一介草民,身份有着天壤之别。”暮熹淡淡道了句。
“可我想要的,也只兮兮才有,”殷轻衍望着她,瞳仁里了无戏谑,“只是你与她同处二九年华,她如此天真烂漫,兮兮却……”
“她是承阡国备受宠爱的平乐公主,而我却是亡命天涯的女官常侍。”暮熹冷淡地道出了事实。
她怎不知殷轻衍说的是何意。
“所处位置不同,性情自然也大不一样,”顿了顿,暮熹轻声地叹了口气,望着他,道,“殷轻衍,你可知?一个常年在雪地里行走的人,是不能够对阳光产生依赖的。”
一旦有了依赖,当太阳西沉,黑夜来临,那蚀骨的寒冷便能把她推向死亡的深渊。
能够天真烂漫的人,是因为有人替她挡掉了所有的风雨。
而终日行走于雪天中的人,一颗冷淡的心才是她惟一的铠甲!
成长在竺音王城里的她,倘或天真烂漫,只会成为楼昀的累赘。
殷轻衍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言语里的意思,他何曾不明?
只他希望的,不过是她能够享受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快乐罢了。
翌日,暮熹方洗漱完踏出房门,便见北安匆忙跑来她隔壁的对间收拾,待他得空后,暮熹方问:“可是有人要住进这里?”
“可不是,那平乐公主自昨儿回了宫里后,便奏明了王君,道是非得来潇朗轩小住几日,众人拗不过她,王君也只得应了。”北安满脸的无奈。
暮熹往对面一瞧,只见殷轻衍和净空的房门都还紧闭着。净空自不必说,若太阳还未曾晒到屁股,他就只当还是黑夜,继续蒙头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