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轻衍挑眉,定定地看着她,也不接下,反轻笑道:“兮兮不知,这家铺子的老板说了,出门货品概不退送。何况,这料子极好,比之兮兮在东宫里穿的绒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话音未歇,由不得暮熹拒绝,他转身便回了自己屋里。
暮熹闻言,是一脸的惊讶。这数十件衣裳,他都买了下来,便是银子再多,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她低首细细地摸了摸,又是微微一诧。
这……竟全北疆之地的雪山绒。
方才不注意细看,便以为是普通些的锦罗绒衣,一时间也未能忆起这是北疆雪山绒,只觉这料子摸起来细软、滑腻,倒是舒服极了。
她深居东宫多年,怎样好的料子不曾见过,可惟独这北疆雪山绒,是制作绒衣顶好的料子,便是宫里品阶最高的白贵妃也不曾拥有一件。
她在东宫时也只得那么一件,还是楼昀去北疆时特地带回来给她的。而那一件,因着过于名贵,与她常侍的身份也极为不符,所以只在楼昀强硬的态度下穿上了一两次。在逃离时,她也将它留在了东宫。
而今,殷轻衍竟一下子送了她数十件,暮熹抬起眼皮往外瞧着,微冷的风吹进来,绒衣在手,倒是温暖极了。
可对殷轻衍,那好奇的心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自这一日后,天气竟冷得极快。小雪日悄无声息地来了。暮熹晨起时,且未开窗,便觉一阵寒风从窗隙间倏然拂过,冷得至极。她裹紧了身上的锦罗绒衣,门一开,往外瞧去,霎时间觉得奇美无比。
今日竟迎来了觅弧寺的第一场初雪。
靠近殷轻衍那处的屋子,原有一林细竹,如今绿叶覆上白雪,细细瞧去,倒颇有一番“坐看青竹变琼枝”之感。往主寺去的鹅卵石小道,已覆满了薄薄的一层雪,暮熹便知,这小雪必是从半夜就已下了的,也无怪昨晚忽地冷了许多。
她裹紧了身上的雪山绒,温暖的触感霎时间遍满了全身。暮熹低下眉目,恍惚间又想起前几日无意听殷轻衍和净空闲聊时,他道是想喝鲜菇汤,却被净空深深地鄙睨了一顿:这时节,哪里来的鲜菇?
殷轻衍的想法向来奇怪,她却也不觉出奇。可细细想来,因了这些绒衣,倒让她欠了他好大的人情。
这般想着,暮熹往旁挪了几步,侧首向远处瞧去。离归忆轩约摸不到三里路的地方,她隐隐记得有一林子,曾有一日同殷轻衍经过那处,她方想细问来着,却见他神色忽地凝重起来,拉起她急急地回了归忆轩。
若能在那里寻得一些冬日里才长成的小鲜菇,倒也算还了殷轻衍的一点情。
思及此,暮熹回屋里取了件白色的披风,趁着雪稍稍小了些,挎上篮子便往林子里去了。
果行了约摸一里路后,暮熹远远地就瞧见了那处林子,曲曲绕绕的又行了两里路,便至林子外围。
往里瞧去,只觉曲径通幽,清冷至极,许是因下雪的缘故,本就清幽的林子今日看来倒比往日越发寒冷。而地上因有白雪覆着,也未曾得见有细草拔尖。林子看似不大,自是未能一眼望到头。
林子中的小道虽皆被雪覆住了,却仍能依稀瞧见它的身影。暮熹沿着小道一面走着,一面低首四处张望,想着能寻到一两朵也是极好的。
不知行了有多久,许是头低得太久的缘故,竟微微地发起酸来,她只好抬起头,伸手在脖颈后揉了揉,又左右摇动着脑袋。恍然间,侧目一瞧,来时的路竟全然不见了,周围覆着的雪也比方才所见的深了好几层,一时间竟无法辨清来时的方向。
一丝凉意忽而闪过心头,暮熹却才微感不妙。恰在此时,本一片清明的林子在四周却倏地泛起了浓雾,直逼她而来。
瞧着这浓雾,比之常日所见的雾,颜色要深了些,直觉告诉她:这雾若进了体内,必有害处。
她急忙捂住了鼻子,凭着自己的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转身一路小跑着。若还待在林子里,性命恐也不保,此时也惟有一博。
却不知跑了有多久,只觉这雾益发地浓了,连在脚边的雪竟也看不清了。
“咳咳咳……”浓雾包裹着身体,无孔而不入,暮熹停了下来,倚在一棵竹子上,霎时间被呛得轻咳起来。这一咳不要紧,却使得胸口越发地闷,腿脚也益发沉重起来。倏忽间,暮熹只觉脑袋昏沉沉的,周围白茫茫的一片。
“从今日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略带稚嫩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那是……五岁被楼昀救起时,他对她说的话第一句话。
朦胧中,她只记得面前的那个小男孩,虽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眼中的傲气和凌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可这个时候……为何会想起从前的事?
不知过了有多久,恍惚中,一个带着轻微责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兮兮啊!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话音未歇,暮熹觉得自己被人拦腰抱起,脑袋仿佛倚在了一个暖暖的胸膛上,又听得那人略带不满地说了句,“我不过才出去一会,你便跑来了此处。”
可这声音怎这般地熟悉?
是了,这是……殷轻衍的声音,他……他如何会来这里?
意识停留在此处后,她便彻底地晕过去了。
归忆轩内。
殷轻衍拧干了毛巾,轻轻地为她拭掉在林中沾到了尘土。瞧着她甜睡的容颜,他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是自己不对,当日同她经过雾林,便该与她说明情况的,可她本是个如此聪慧的女子,料想他们经过时,他急急拉她离去的样子,也该猜到那林子并非是个寻常之地。
又如何能轻易踏足?
逃离东宫时,她这般心思细腻、处处谋划,怎到了归忆轩倒成这般模样了?
殷轻衍后又想起在林子中带回的篮子,这才大抵猜中的她此行的目的。
思及此,他眉间不住地微皱着,“不过是欠我一个小小的人情,倒让你这般地急于撇清么?”
为暮熹擦拭完后,殷轻衍又替她掖好了被褥,却才返回自己屋内。
恰在此时,一名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忽地走了进来,朝着殷轻衍单膝跪地,恭敬地低首称道:“公子,属下知罪。”
殷轻衍拂了拂身上的衣衫,才坐下来,淡淡地道:“既知罪,便自己回馆里领罚。”
“是。”
“你做事,一向最得我心,”殷轻衍倒了杯茶,品了一口,方道,“为何此番却擅离职守?”
若非他及时赶回来,此时的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是有关魔灵之事。”筇霖答道。
握着盏杯的手微微一顿,殷轻衍望向筇霖,墨色的眸子里犹似沉入了茶水的清绿色,冷淡的声音里却毫无情绪:“何处?”
“海外潆芝洲的连枝岛。”
作者有话要说:
嗯。。。魔灵侵扰,下一章殷轻衍和暮熹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连枝岛了。
第8章 连枝
竺音东宫。
垂地帘幔遮住了从窗纱透进来的阳光,原就是处于冬日,因被挡住了光线,使殿内倒越发有了沁人寒意。
束着金丝腰带的黑衣男子一面撑着额间,一面手执一壶清酒,神色散漫地掀起眼皮,望向座下的黑衣女子,冷声道:
“你自七月底领命,到今日也三月有余,除却在榆川城搜寻到她的一丝踪迹外,至今也未曾有她半点消息。”
“属下知罪。”惊雨低着首,单膝跪地。
语音方落,大殿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犹似过了良久,才听得楼昀淡淡地道了句:
“罢了。你自去领罚,和惊风交换一下任务吧!”
闻言,惊雨微微一顿,抬首望向楼昀,高座上的人不露分毫情绪,她只得低声应道:“是,昀殿。”
此番奉命折返,这结果她亦早有预料,只不知接手她任务的人……会是惊风。
楼昀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酒壶,幽深的眸子投映出壶棕榈般的颜色,本是淡然的神情渐渐地沉了下去。
阿熹啊阿熹,你眼里的山河,可曾有我半分的存在?
若是有,为何你能这般决绝地离我而去?若是无,那你我这数十年的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自雾林出来后,暮熹整整昏睡了三天。这日午后,方才清醒了过来。从榻上站起来时,腰背忽而“啪”地一声,吓她一跳,这会子竟像是到了耄耋之年的老太太,浑身酸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