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咱们也该回我那边休息了。”谢臻从丫鬟那里取来了衣裳,披到叶鸽的身上,趁着没人注意,低头吻了下叶鸽的额头。
这次叶鸽也不恼羞了,一天下来,他也实在是折腾困了,忍不住借着谢臻给他披衣服的动作,往他怀里依了依。
谢臻知道小鸽儿是真的累,于是伸手将他搂搂,轻声安慰道:“好了,咱们回那边院子里就能歇下了。”
“到底还是年轻的,感情就是这般好。”两人本是站在墙边悄悄动作,不想还是被人发现了,谢臻回头一看,却是谢宏的两个妾室,刘、冯姨娘正结伴向他们走来。
谢臻跟二房的人生分些,但到底是大过年的,没由来闹得不愉快,于是客气地笑笑:“让两位嫂嫂看笑话了。”
“三爷这是哪里的话,你们感情这样好,分明是惹人羡慕的。”冯姨娘年纪虽大了,但口齿最是伶俐的,三两句话就热络起来,看着谢臻身后的叶鸽笑道:“这位小兄弟是姓叶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事没事多到我们那边去坐坐。”
说着,又拉起身边刘姨娘的手,笑道:“你刘嫂嫂也是梨园出身,想来你们会有话说的。”
叶鸽并不知这两位姨娘为何突然这般热情,许是真的当来了跟她们作伴的人,又许是有什么别的想头。直觉告诉他,这谢家深宅中的人,并不会太简单的,可又不是他能摸清的。
这么思来想去转了好几轮,终还是敛下眉眼,冲她们礼貌的笑笑。
这两位姨娘见状,也不纠缠,又说笑了几句后,就告辞走了。
叶鸽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有些奇怪地拉拉谢臻的手,想要问问他知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却不想谢臻只是轻叹了口气,摸着叶鸽的头道:“没什么,鸽儿不必多想……左不过又是这宅子里的可怜人罢了。”
叶鸽扬起头看向谢臻,谢臻只是对他笑笑,然后就牵着他的手向暖阁外走去:“等有空了我再跟你细说,这会太晚了,咱们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叶鸽虽然好奇,但也没非要现在弄清楚不可,于是就跟着谢臻走下廊梯,来到了暖阁之外。
虽然已是半夜时分,但眼前的园子里却搭了个大大的花架,上面缀满了各式花灯,竟比以十五时灯市上的还要好看。
叶鸽的睡意瞬间消失了,眼睛亮亮地望向花架上的彩灯。
“喜欢看灯?”谢臻揽着叶鸽的肩膀,走到了花架之下,叶鸽一面望着满目的花灯,一面点头在谢臻手上写道:“喜欢的,从前十五班主都不许我们出门,只能趴在畅香楼窗户上往外看。”
起先几年他还唱戏的时候,尚能攒下些小钱,托可以出门的伙计帮忙买回一盏玩玩。可自从后来当了杂仆,便再也不行了。
“喜欢咱们就摘回去,”谢臻笑着摸摸叶鸽的头,问道:“要哪个?我帮你摘。”
叶鸽眨眨好看的眼睛,看着谢臻的神色并不像逗他玩,于是开心地抬起手指到其中的一盏。
谢臻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居然是一只细眼狐狸。
“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谢臻不禁问道,这些花灯中虽然没有小鸽子,但也有兔子荷花一类的式样,他本以为叶鸽会选那些。
“因为……”叶鸽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在谢臻的手上偷偷写道:“它有些像先生呢。”
“好啊,想不到在小鸽儿眼中,我竟是只丑狐狸。”谢臻这么说着,却还是将手中的半虺杆一挥,那盏狐狸灯便稳稳地落到了叶鸽的手上。
叶鸽兴冲冲地抱着狐狸灯,冷不防自己却被谢臻也抱了起来。
谢臻低头亲亲他的脸颊,笑着说道:“好了,现在狐狸要叼着自己的小鸽子回窝了。”
叶鸽也跟着笑起来,一手提着灯,一手勾住了谢臻的脖颈。
谢家的宅子当真是极大的,叶鸽被谢臻抱着,并不能分清方向。
只是隐约能记得,他们出了暖阁所在的园子,沿着条过道不知走了多久,而后又跨几扇月亮门,绕几堆假山景,才算进了另一处园子中。
叶鸽此时已经困得有些迷蒙了,他只觉得眼前忽然亮了些,忍不住睁眼去瞧,却不想就是这样一瞧,却让他愣住了。
前方是方并不大的水潭,水潭之上,却搭了座石桥。
此刻那石桥两侧的白玉栏上,已覆上了层层红纱,随着阵阵吹来的风,扬扬而起。
红纱之外,每过三五步,便缀一盏喜灯,这明亮的灯光一路蜿蜒向前,穿过石桥,穿过小径,直将他们引入了竹林掩映着的院子。
叶鸽几乎忘记了反应,他的手无意识地用力,紧紧地抱住了谢臻的脖颈。谢臻却也并不说什么,只是间或温柔地亲吻一下他的额头,就这么沿着那喜灯连起的小路,慢慢地前行着,走到了院门前。
“鸽儿,咱们到家了。”
随着谢臻的声音,院门被打开了,精致的二层小楼伫立在假山竹林的围绕之中,每一个角落都被盛绽的红灯映亮了,廊前窗上俱贴着大红的喜符。
身穿红衣的丫鬟小厮们还在忙碌其间,见着谢臻他们回来了,立刻点燃了墙边挂着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叶鸽的耳畔炸开,谢臻笑着抱他继续前行,紧接着又有执着花篮的丫鬟,站在二层的廊上,将篮中的吉祥果并红碎纸一把一把地洒下,漫天漫地,直落了他们一头一身。
叶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手上的狐狸灯都几乎拿不稳了,可他却笑了起来,尽管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但他却觉得这是他笑得最为畅快哦一次。
过了那道吉祥果与红纸的帘幕,两人终于进到了小楼中。
这室内同样是一派喜气,到处都是红烛红帘,谢臻也并不停留,直接带着叶鸽穿过小厅,走上楼梯,来到了二楼的卧房之中。
叶鸽一下子愣住了,因为他看到,那卧房正中的桌案上,正摆着一袭红金色的蟒衣。
谢臻没有多言,只是抱着叶鸽来到了桌前,将他放到了椅子上。
叶鸽的手极轻又极为珍惜的抚上去,抚过那一缕缕金线,一寸寸红锦,闭上眼睛,仿佛还是自己穿着它,在台上的模样。
谢臻看着他的小鸽儿痴迷而又哀伤的目光,又从桌下搬出了一只木盒,他伸手打开,里面放的却是一顶珠玉满缀的戏冠。
“喜欢吗?”谢臻从身后拥住了叶鸽,他知道,与那些只是为了生计与钱财才唱戏的人不同,他的小鸽儿是真的喜欢唱戏,是真的喜欢那方戏台的。
尽管哑了嗓子,尽管被那般对待,但他依旧怀念着那些台上的日子,怀念着台上的自己。
叶鸽没有反应,谢臻继续拥着他说道:“我帮你换上它可好?”
叶鸽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回过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谢臻,谢臻却温柔地对他笑笑,吻去他的眼泪:“我也很想在看看,你穿上它的样子……”
“再为我,唱一段戏。”
流着光华的蟒衣洋洋洒洒地铺开,而后被谢臻捧起,为他的小鸽儿细致又妥帖的穿好。
从绣着细密金纹与牡丹的红衣,到缀着层层流苏的云肩,谢臻的手没有一丝迟疑地停留,像是早就练习过无数遍那样。
蟒衣穿好后,便是戏冠,一只只点翠挑珠凤凰随着谢臻的动作摇摇而动,映着满屋的红烛熠熠生辉,它被小心而又仔细地佩戴到了叶鸽的假发髻子上,两串挑牌轻轻坠下,珍珠碰撞着微微作响。
谢臻仍是不心足,又开了窗下的镜台,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胭脂油彩。
但他却并没有多用,只是如珍宝般托起叶鸽的脸,对着红烛几笔而过,为他勾勒好眉眼,又点染了唇红。
“我这样,还好看吗?”叶鸽握住了谢臻仍执着朱笔的手,眼眸微垂,细细地写道:“还是跟从前一样吗?”
他太久没有再穿过这身戏服,太久没有再勾描那套戏妆,这一切于叶鸽而言,是心底里最难以忘却的熟悉,也是被忍痛割舍了太久的陌生。
“我的小鸽儿还像以前一样好看,”谢臻将叶鸽拥在怀中,低头点吻过他的眉眼,“就像我们头一次见面时那样。”
让他只一眼,便将那副眉眼铭刻在心间,无论过了多久,都未曾失过颜色。
“那,我现在就要给先生唱戏了,”叶鸽抬眸,那双本就极美的眼眸中,目光似带流光而动,他在谢臻的手上写道:“先生可要好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