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间道歉,你还不如想想是谁做的手脚?”杨休端坐的身子突然朝着桌子歪倒下来,端正的姿态立刻被抛却。他歪斜着倚在桌上,手指游走在茶杯边缘,宽大飘逸的衣服从肩上滑落,露出他肩头的红痕和咬痕。
杨佑立刻移开了眼。
杨休轻笑着说,“俊阳君的事情,你说出去了?”
他的眼睛里是一片温柔的春水,话语却冰冷刺骨。
杨佑长呼一口气,伸手把杨休的衣服扶好,指尖有些颤抖,“什么事情?”
“别装了,”杨休退开,用力又把衣服扯下来,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
那是杨佑丢掉的八宝袋。
“怎么在你这里?”杨佑立刻想明白了,“你当真和俊阳君一起设计我?”
“当真?”杨休失望地笑着,“你一直都认为是我做的?”
杨佑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一时语结。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杨休以一种妖娆的姿态坐好,抚摸着肩上的痕迹,抬眼看向杨佑,“哪有设计别人的人把自己绕了进去?”
杨休若真是同谋,那他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可是杨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最后封了亲王,还接手了内卫。
说杨休不是同谋,他自己也不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陛下把茅成文赐给你做长史。”杨佑问。
“没什么,”杨休平静地说,“武宜之打了我一巴掌,又给了我一个甜枣。至于茅成文……只要陛下不管他,谁管他怎么想的?”
杨佑看着杨休:“你和俊阳君,你是不是有苦衷?”
杨休温柔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在肩上按了一会才直起身来,将衣服穿好,换了一副表情和杨佑说话。
和以前的闲人六皇子一模一样,他笑起来温润儒雅,又带着少年的朝气,“以前有苦衷,后来想通了,也就没有苦衷了。”
“有什么苦衷呢?我只是想要更高的位置,不想成为夺嫡的棋子,仅此而已。”杨休半是嫉妒半是轻蔑地说道:“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傻,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能相信我?”
他补充道,“不,你一直很傻。”
“我不是相信你,”杨佑内心的痛苦无法言说,“我相信的是从前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杨休,他不是坏人。”
杨休闻言仰头大笑,“你有没有想过,从前的杨休不是真正的杨休,他只是一直在你面前伪装?”
杨佑的瞳孔剧烈震动着。
他突然不想再说下去,有什么东西躲藏在那一层薄薄的话语之后,他不愿揭开。
杨休紧紧地抓着杨佑的手,指甲嵌进他的肉中,杨佑抖了一下,没有将手移开,“谁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我,你也一样。”
杨休将茶具都推到一边,趴在桌上,将杨佑的手拿过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杨佑的手心湿了。
杨休的肩膀发出细微的颤动,声音却很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压抑着嘶吼的黑色云层,“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一起玩吗?”
杨佑心一跳。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终于能够在尚书房和诸位兄弟一起读书了。他们并不欢迎我,不仅是皇子,连皇子的侍读都欺负我。我当时想,我们同样流着皇帝的血,为何会有截然不同的地位和命运。
大皇子他们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我连一副好的笔墨都得不到。我不甘心,难道就因为我的母亲是平民,就得低人一等?
后来我发现,在尚书房,总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总是不完成作业,也不怕夫子打骂,即便考了最后一名也毫不在意。虽然受皇子们欺负,但他整天在宫里闲逛,斗蛐蛐挖泥巴,活得自由自在。”
杨佑的喉结动了动,他小时候确实在伪装,装自己对皇位毫不在意,装自己不学无术。
“他不参与后宫的争斗,好好的活着,只等到十五岁就外出封王,我觉得他是宫里最干净的人。”
“别说了。”杨佑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雪白的手背上浮现出杨休的指印。
他慌乱地躲开杨休的目光,从坐榻上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杨休并不阻拦他,自顾自地说,“我后来就想,他活得这样自在,如果我和他一起会不会也活得一样自在?于是我就和他一起玩,只有我会和他一起玩。我们一起在御花园挖蚯蚓,用陷阱捕小鸟。虽然受欺负,一样活得快乐。
后来,他的母亲变成了丽妃,而我的母亲却还是一个美人。我能看出,宫里人对他的态度变了,可是他对我还是一样好。久而久之,我也沾了光。我们再也没被其他人欺负过。”
杨佑走到了门口,手放在门闸上,只要轻轻一推,他就能离开这里。
“杨佑。”
杨佑闻声回头。
这一声呼喊轻柔到几不可闻,他听不出其中到底藏着什么情绪。
杨休笑着抬起头来,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睛却亮得惊人。
“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觉得世间的一切黑暗都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和他不能在一起,你懂吗?”
杨休目光灼灼,烙得杨佑浑身难受。
“后来,有个人告诉我,我可以把他当成我最喜欢的人,我可以让他做一些我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杨佑将头转回来,看着门上雕着的一只**花,“你答应了?”
“答应了,”杨休站起来走到杨佑身后,将额头亲亲抵在杨佑肩上一动不动,“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为什么?”杨佑颤抖着问道。
“你问我为什么,”杨休自嘲地笑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永远都得不到的人?”
“那个人说,我虽然付出了代价,但是他会补偿我。”
杨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看,这就是他的补偿。”
他将八宝袋挂在杨佑的腰上,“你收好吧,下次小心些。”
杨佑问:“那你呢,你以后还会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杨休摇头,“不知道。可是我明白了一件事,或许我并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我一直以为,我最喜欢的是他在一起。现在我发现,喜欢一个人在宫里算什么,什么都不算,没有人来救,也没有人关心。我喜欢的不是一个好人杨佑,是可以用丽妃的身份给我带来保护的杨佑。”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杨休手指掐在杨佑的肩上,青筋暴起,杨佑忍住了疼痛和眼中的泪水。
“我已经得到了。”
以一种出人意料的经过。
杨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即便知道了,他也说不出口。
他只能勉强维系着表面的平静。
杨休推着他:“你走吧,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对你最好。”
杨佑推开房门,白色的阳光刺眼地照在大地上,灿烂地驱逐着人间的黑暗。
世间一片澄澈,这里却充满着停滞的死寂。
“走吧。”杨休替他推开了门。
杨佑浑浑噩噩地走到外面,瑞芳跟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回了清芳殿。
“出来吧。”杨休面容冷淡地说着。
一个红衣男子从内间走出,将手搭在杨休的腰上,“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杨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反手抓着红衣男子,将他抵在门板上,掐住他的脖子,“茅成文,我劝你识相点,你是我睿王府的人,生死都在我手里。有武宜之在,陛下不会想起你的,别指望以后有人来救你。”
茅成文被他掐得额头遍布青筋,却还留着猖狂的笑意,“睿王殿下昨天不是还在床上和我颠鸾倒凤吗?今日怎么就如此无情?”
“哦,”他笑道,“昨天殿下一直叫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呢。”
杨休眯了眯眼,一拳打在茅成文的小腹,松开了手。
茅成文捂着肚子滑落在地,笑声不停,“你和武宜之倒真是想得出来,他睡了你想污蔑五皇子,不料没人掉进陷阱,反倒是让你记恨上了他。他又过来给你点好处,在陛下面前说尽了好话,还把你和他做的那些脏事都说在我身上。”
“现在好了,”茅成文站起来拍去衣服上的灰尘,“陛下让我们在睿王府双宿**,睿王殿下可还满意?殿下还真是能屈能伸,还能回头和武宜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