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
杨佑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接连半个月过去,朝中事务都在平稳地不断发展。杨遇春还在巡防的途中,约莫要再过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到京师。
让杨佑有些愁苦的是,今夏江南多地出现了旱情,好在齐国幅员辽阔,每年要是不出点水旱蝗灾简直都不可能,官员们都有经验。又是杨佑登基的头一年,他盯得很紧,让徐开霁亲自下去指挥赈灾。
他和敖宸的相处照旧,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提阵法和契约的事情,好像这件事情根本不存在一样。
十多岁的时候,他还是个轴得很的小孩,就是不肯当皇帝,敖宸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着当了皇帝替我解除契约的话语。
而如今,他却很久都没有提了,倒是杨佑还一直记着这件事。
杨佑甚至会埋怨高祖,假如他们没有让敖宸守护杨氏皇朝,是不是他就不用做如此决绝的选择。
陆善见还在忙着科举的事情,等今秋殿试一完,这事就算成了,他也就能正式踏入仕途。眼见着杨佑不再问他阵法的话题,他便猜想自己的劝说已经成功了,也不便在杨佑面前唠叨,全身心地投入科举改制中去。
那天天气很晴,太阳简直就像是从没来过人间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的热气都在那天用完。
下了朝后杨佑一个人坐在宣政殿里,正中央放着冰盆,里面的冰已经全部都化成了水。
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夏天,即便敖宸不出现,那个湖边也是十分惬意凉爽的,他总是提着小娘子,借口散步偷偷从御花园溜到那里去看书。
他可以不用假装自己不学无术,而是真正地看些有用的书籍,先圣之言,国史实录,又或者是山川舆图和地方志。他所拥有的知识,都是在那里完成的积淀。
如果没有那个秘密的地方让他喘息,没有敖宸做他唯一的净土,他该如何度过在宫里的日日夜夜?
他孤独,而又幸运。
等最后一块冰融化,杨佑终于起身,步伐十分平稳,心跳却异常聒噪,擂鼓一般的声音从脖子一直传到他的耳朵里。他走在晒得炽热的宫道上,越走越快,最后提着龙袍的衣摆开始奔跑。冕旒上的**乱了,砸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跑着跑着又害怕起来,怕自己的勇气全部用尽,怕自己突然回头。
好在回头之前,他终于冲进了御花园,走到了那个秘密空间。
“敖……”他气喘吁吁地说,嘴里泛上一股苦味,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挂在脸上,反而像是泪水一样。
敖宸不慌不忙地从水中现身,不解地笑道:“怎么你今天又这么狼狈了?”
敖宸还站在水里,水一直淹没了他的膝盖,杨佑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淌水下去抓住他的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敖宸反手抓住他,“去哪?”
杨佑突然大声地喊道:“宣政殿!”
敖宸吓了一跳,“喊什么,宣政殿里有鬼不成?”
杨佑愣了愣,一个没站稳跌坐在水里,“啊,我们去宣政殿吧。”
敖宸将他抱起来,杨佑这时候已经浑身无力了,杨佑苦笑镇定了心声,第三次说道,“走吧,去宣政殿。”
敖宸点头,转眼间,他们就到了宣政殿。
杨佑的衣服还在往下滴水,他拉着敖宸走到那根柱子面前,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其实我没和你说实话,我自己单独进去过……”
他将自己在冰室里的所见所闻的都坦白了出来,进入位置的变化,神秘的花纹,那些奇怪的梦境,还有他特殊的血。
第一个字刚从嘴里说出去,杨佑便感觉身上卸下了一副重担,肩上轻松了起来。
敖宸的神色从原来的漫不尽心变得愈发凝重,最后又恢复了平常,只是淡淡地说道:“原来是这样。”
杨佑问道:“那这里,是阵眼吗?”
敖宸静静地想了一会。
杨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但见片刻后,敖宸以非常细微的动作点了点头。
他说道,“**不离十。”
第153章
“那……”杨佑问道,“那我要如何确定这里才是真正的阵眼,又要如何才能知道解开阵法的方法呢?”
他在宣政殿里翻找起来,很快就找来了纸和笔,伏在御案上开始写写画画。
敖宸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陷入了沉思,半晌,杨佑已经将他记得的符文画好了一般,因为画得急,等不了墨痕干透便匆匆忙忙地落下新笔,他的两只手都沾了不少墨水。
他怕自己偷偷画出来的东西被别人发现,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留下任何和冰室有关的证明。
画了差不多九成,敖宸才从他自我的小世界中走出来,喟然长叹,“原来在这里。”
“什么?”杨佑问。
敖宸走近梁柱,伸手在上面的龙形浮雕上摸了一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杨佑被他接连几句话弄得一头雾水,拿起纸来吹了吹,走到敖宸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说:“你看,这是我在下面看到的阵法花纹,你能懂吗?”
敖宸当即摇头,“我一直都看不懂符文。”
不是吧,杨佑听到这里又开始头痛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又退回去了?
熬成接着解释,“像我这样天生的神无需借助符文便可使用天地之力,所以我一直都没学过符文。而且天下符文流派多了去,各派符文风格迥异,我很难判断出来。寻常时候,我都是通过感知阵法中的气来了解符文的作用。”
“可是你没法进去,只有杨氏皇族才能进去,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杨佑说着蹲在地上仔细研究着地砖,“你说,要是打碎了地砖,能不能带你进去?”
“不能。”敖宸蹲**与他平视,“但我想,你可能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法。”
敖宸手指并在一起,于杨佑的喉咙处微微一点,杨佑便感觉那手像是点在了他被贯穿的伤口上。
‘一个不希望被后人解开的阵法,首要的先决就是隐蔽。所以他不会张扬自己的存在,更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你。’他的手指在杨佑的喉结上勾了勾,“换而言之,你一定是触及到了阵法的重要部分才使得它不得已现出了幻象。”
会不会真如杨佑所想一样,当冰室里所有的花纹都被杨佑的血激活,到那个时候就能解开阵法。
“可我总觉得还差些什么……”杨佑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种不安并不是来源于即将自由的敖宸和不得不接受震荡的江山,而是来自于冰室本身。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抗拒再次进入那里,或许是上一次在梦镜中被斩首的记忆让他有些害怕,毕竟不是谁都能好好地看着自己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朝着自己的身体死不瞑目。
敖宸见他面露犹豫之色,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杨佑的目光躲躲闪闪,“你知道现在我还在筹备新法,我可能真的不会放你走。”
敖宸扑过来抱着他,一边大笑一边伸出收来在杨佑身上四处揉捏,“你若是真信誓旦旦地说要马上放了我,我才不放心。可听见你这么说,我反倒有些底了。”
敖宸并不会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不管杨佑在冰室里面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他都猜不到也看不到。杨佑不想放了他,只需要出来后说一句——
他试了,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敖宸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杨佑竟然是傻乎乎地把底都交了出来。敖宸一时也是感叹不已。
“不急,”敖宸说,“就是先试一试,你不用担心太多,量力就好。我没事的。”
杨佑抬手回抱着他,双手紧紧搂着敖宸的腰,就像是想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
他很快就站起身来,用御座下藏着的防身匕首拿出来,割开了手指滴血,然后进入了冰室。
入目依然是一片洁白,杨佑站定之后突然生出一丝小小的悔意,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来吧!他不敢再犹豫,怕在等下去自己就会临阵脱逃,他闭上眼睛,将生平仅见的江山与众生都隐去,只留下敖宸一个人。
他首先想起的不是敖宸的笑,而是初见时他如同寒渊般深沉的眼神,还有在日常相处中不经意间常常流露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