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铸成这样的剑,没点东西喂它怎么行。如今的东源,道行修得深的人根本没几个。既是要送你的,我总不能回清徽观去要无念师父的血,或是把焰离割个口子。”
北顾云淡风轻,低头却看见南望抿着嘴一言不发,眼底积着些泪,却又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北顾这才有些慌了,“不许哭。”
话音未落,南望就一头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下次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北顾被南望这一举动惹得心有些乱,愣了好一会,他才抬手将她抱紧,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好。”
不出一刻钟,阴云后便传来滚滚雷声。北顾带着南望上了听雨阁,刚坐定,就听到了雨打竹叶的簌簌声。
木桌上早已摆了一套青瓷茶具,炉中的炭火烧得恰好,想来是北顾掐准了时间命人布好的。
在北顾清洗茶杯的时候,南望打开了手边的瓷罐,将里边装着的新炒成的槐花苞拨到茶荷中,那股甜香顿时四散开来。
花苞在沸水中冲泡开,花瓣展开如同盛放。白色的花与青瓷杯底相衬,更显清雅。茶汤的热气拂过面颊,有些痒,却让人觉着舒服。
自听雨阁向外望去,竹林在风吹雨打中似一片翠绿的海。城中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雨滴在玄武岩铺就的路面溅起水花。再往远了看,上清峰遥遥隐在雨雾中,只见轮廓。
不时有雨丝从檐外飞进杯中,南望盯着被激起的细涟漪,笑道:“头一次与你这样喝茶时,雨也是这般凉。”
“头一次?”北顾抬眼,“那次可不是‘这样’喝。你给我的见面礼便是泼了我一身的茶,我都还记着。”
南望理直气壮,“不都是因为你鬼鬼祟祟把我吓着了,怨不得我,不如勾销。”
“你说勾销便勾销。”北顾笑着将桌上的点心盒子打开了推到南望面前,“槐花茶或许甜腻些,我吩咐新来的厨子做了几块薄荷荸荠糕和绿茶饼解解腻,你尝尝。”
荸荠糕晶莹透亮,里头还有些荸荠粒儿,看上去清爽可口。南望拿竹签戳了块糕尝了尝,惊喜道:“没想到国师府的厨子竟有这般好的手艺,都快赶上潇湘楼那位第一名厨了。”
“确实是比不上潇湘楼的名厨。”北顾闲闲地喝了一口茶,“毕竟是名厨的弟子,还差了些火候。”
南望差点被荸荠糕噎着,“我想起来了,我前阵子本打算派人请他进将军府做饭,却听说有位雇主比我抢先要了他。后来一问才知道,这雇主是你。”
北顾便问:“那你当时是不是想着要让我好看?”
南望这次是真呛着了,咳了几声,道:“这也是你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北顾忍着笑,把自己杯中晾凉的茶换给南望,让她喝了缓缓,方岔开道:“左右他的手艺与他师父的差不离,去潇湘楼麻烦,你若有空常来我这吃饭便是。”
南望一时嘴快,“我要是来得多了,估摸着我哥哥又要说我干脆搬来住着得了。”说完看着北顾嘴角勾起的笑,南望又慌道:“我这话没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偏偏就往心里去了。”北顾靠着椅子,语气懒散,“早晚的事,你还怕住不进我这国师府不成?”
“何来早晚?虽说现下你我正在一处,可你别忘了,我仍旧是东源的大将军。”不可避免地提到这事,南望的语气低落下去。
一阵风吹过,雨丝斜斜飞入阁中,洒到脸上,还带着凉意。南望看向国师府白墙黑瓦外的长安街,想起去年十月她回来时正好赶上景平公主出嫁,送亲队伍穿过满街喜庆的红色与浓郁的桂花香。
如今这场雨将长安街浇了个透,再不见当日的热闹。南望却不知自己是否能同景平公主般拥有那份热闹,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两人沉默许久,直到一只迷了路的燕子跌跌撞撞飞进来,落到桌边扑腾了几下。北顾伸手拂去它背上的雨珠,它也不躲,反倒颇为享受地眯起了眼。
南望收回思绪,一边觉着自己愈发爱多想了,一边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才刚说完,你怎的不留下来吃顿饭?”北顾问。
“改日吧。出门前听厨房的人说今晚要做红烧蹄膀和玉液虾饺,还炖了鸡汤,都是费了心思的,可不能辜负了。”南望说着便起身。
北顾也不强留,拿起角落立着的伞,“外面雨大,我送你回去。”
自方才的沉默过后,两人似都心事重重,一路上并不多话。走过了雨中寂静的长安街,踏上将军府门前的阶梯,管家就上来给南望递伞换披风。
南望拂了拂袖子上的水珠,转头问北顾:“都到这儿了,不如你进去吃顿饭?”
“不必了。”北顾已经转身走进雨里。南望正要再说些什么,便见他顿住脚步,就这样背对着她,道:“今日提到的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说罢不等南望表态,便回去了。
南望怔在原地,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她这样看着北顾不急不缓地朝街对面走去,竟有些不舍。虽说长久以来两家府邸仅隔了这条长安街,着实近得很,可若说起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却终究是有些远。
或许远也无妨——南望想想又这么豁达,觉得既然北顾说了他会想办法,那便定能想出办法来。
如今他说什么,她都是信的。
第 31 章
而叶萧懿却不愿信北顾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大将军和你一同去北境?”叶萧懿坐在王座上,冠冕前的十二旒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听这语气,却是十分不情愿。
“还望陛下恩准。”北顾此话便是肯定了那个答案。
南望依旧在叶舟身后藏着,可她今日却紧张得打不起哈欠,只因怕叶萧懿不答应这个请求。
叶萧懿看了南望一眼,发现她的目光始终跟着北顾。
他再仔细想想,这位大国师从前极少上朝,倒也不是因为地位高而摆的架子,而是他一直都是这么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可北顾最近两次早早起来站着,都是为了这些与南望有关的事。
“这些计划本就是大将军的点子,既是他想出来的,个中细节也只有他心里有数,由他去执行再合适不过。我与大将军对北境的地形和在那处该如何用兵最是熟悉,更何况,白羽林那带阴森诡异,若有什么反常的事情,我或许还可以镇住一二。”北顾不紧不慢将理由说了。
叶萧懿却觉得北顾这番为了边境祥和的说辞有些牵强,左不过是想把南望拐走罢了。
他正想着要怎么驳回,言官叶诚便道:“臣以为不妥。先前两位大人一走就是几个月,许多事务便很难打理……”
“许多事务为何难打理?”北顾身后的焰离突然冒出一句。听这语气,言下之意便是“你当国师府没爷我这个人了么”。
叶诚既要反驳北顾,就已做好了被焰离呛回来的准备,“……即便撇开这个不谈,大将军与大国师常在北境呆着,若是传了出去,就不怕旁人认为你们相互勾结,在北境暗自壮大势力?”
“除夕夜的望雪堂中都有哪家的人马,叶诚大人可是忘了?若北境真的壮大起来,也该给陛下道贺才是。却不知为何,你所谓的‘你们’竟单指我与大将军?”北顾回头看了叶诚一眼,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眼神此刻像结了冰,让人心里发颤。
“这些话许是大人自己心中所想,许是旁人的意思。但无论如何,若有人想以这等事来挑唆君臣关系,”“君臣”二字又被北顾咬得重了些,“还请同我明说,我好教教他如何把嘴闭严实。”
叶萧懿不是不知道,北顾这番话,除了针对叶诚以外还顺道给他提了个醒儿,他却不好计较。毕竟连南望本人,言语举动间亦是一直在强调,他君她臣,不可逾越。
眼下将军府和国师府走得近,他叶萧懿尚要依附着这两股势力,也不好做得太难看。
于是他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边境的事本就该劳大将军费心。大国师一同去了,也有不少能用上的地方。北境诸多危险,你们二人虽说对那处是熟悉,但也别掉以轻心,凡事还是要多照应些。”
北顾躬身一礼,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