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流程就好办了许多,录完口供,吴警官留下了迟筠提供的诈骗APP的平台链接、充值记录以及第三方支付交易记录备案,并且向他们承诺,一旦案件有进展会立刻联系他们。
“不过你们也要做好没有结果的准备,”准备离开时,吴警官提醒道,“这种杀猪盘骗局的总部一般都在东南亚,我们会尽力而为。而你需要做的是向身边的人多科普,不要因为觉得自己是受骗人而隐瞒,知道吗?”
迟筠点了头,他向吴警官道谢,迟疑片刻,才撑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叶望泞的手依然覆在迟筠的手背上,像是要和他的体温相融在一起,变得干燥,温热。
第39章 一点点
早秋即将来临的前兆,是天色暗得越来越早了。
迟筠走出公安局时,明明还不到六点钟,天色已经变成了灰蒙蒙的蓝,街道两旁的霓虹街灯稀稀落落地先后亮起一片,代替余晖照亮了地面上的梧桐叶。
叶望泞落在迟筠后面半步,始终没有和他并排,他们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好像这样就能把短短的一段路走得更长。
“我要回去了,”最终还是迟筠停了下来,首先打破沉默,“你呢?”
叶望泞也跟着停下了,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那,再见。”
“你呢?”迟筠锲而不舍地重复了一遍。
叶望泞没有再露出那种很犹豫的表情,面色如常地回答:“我也要回去了。”
“回去哪儿?”迟筠好像并不只是随口一问,他转过身面对着叶望泞,说,“我听他们说你从上星期开始就没有去上课了,那应该也没回宿舍吧,你要休学吗?”
迟筠表面问得稀松平常,心里却并不平静。
与其说他不相信叶望泞会休学,不如说是他不相信叶望泞会因为分手而休学,而他心里因此而紧张的那个答案,也好像快要呼之欲出。
“……没有,”叶望泞没有问“他们”是谁,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乱说的,我请假了几天。”
迟筠没有说话,他正盯着叶望泞下巴上那片凭空出现的创口贴,也许是叶望泞一直低垂着头的缘故,现在扬起了脸,迟筠才注意到那片存在感并不强烈的透明创口贴。
但那片存在感不算强烈的创口贴下隐隐透出的深红色血痕,却在张牙舞爪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迟筠出神太久了,叶望泞显然猜不出他的心理活动,只以为是他不相信这个说辞,有些慌张地喊他:“哥哥?”
“那他们说的,你父亲,你哥哥,你的家庭呢?”迟筠终于回过神来,他说,“也是乱说的吗?”
叶望泞沉默须臾,回答:“不是。”
“就算是前男友,我是不是也当得有点太失败了?”迟筠笑了笑,这个笑里没有嘲讽的意味,反倒是无奈更多,“你的事,还要从外人那里听说。”
“我就是不想让你这么想。”叶望泞的语气忽然加重了,变得急促。
他执拗地说:“我不想让你来照顾我的情绪。”
迟筠深吸了一口气,道:“先排除这个不谈,讲讲今天吧,你怎么知道我被骗了,还来报警?”
“别再骗我了。”他补充了一句。
天色更暗了一些,叶望泞沉默了几秒,有霓虹灯晕黄的光落下来,他一抬眼,连眉宇鼻梁处沾染的光影都显得失色。
“我看过你的手机,”叶望泞说,“大概两三次。有一次是你见了许盛泽喝醉了,我想看你们的聊天记录,无意中翻到了。”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外,但迟筠并不算惊讶,他只是实在猜不透叶望泞的心思。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迟筠百思不得其解,“告诉我的话我还能……”
剩下的话卡了一半,迟筠纠结了一下,觉得好像也不能怎么样,顶多是从从头到尾栽进同一个坑的懊悔到发现原来栽进的是两个坑,改变不了什么。
他和叶望泞的问题也从来不只在于十万块钱。
“很幼稚吧?”叶望泞自顾自地说,“我也搞不懂当时的想法,可能是窃喜吧,才产生了你会喜欢我的错觉。”
迟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错觉?”
叶望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轻轻点了点头,机械般地重复了一遍:“错觉。”
迟筠彻底发不出脾气了,他在心里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念了十几遍,又好气又好笑地开了口:“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误会的,但是我和于蔚然只是朋友。”
“我没有前男友。”
叶望泞眨了眨眼,他的眼睛最漂亮,眨眼的时候,很容易生出一种无辜又脆弱的神态。
“现在知道了,”叶望泞低声呢喃,“所以我后悔了。”
迟筠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想狠狠心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最终只好迫使自己移开了视线,问道:“你后悔什么啊?”
“后悔骗你,”叶望泞回答,这个答案标准而笼统,让迟筠怀疑他甚至早就在等自己问这个问题了,“后悔和你的朋友说那些话,后悔因为太想抓住你做的一切。”
他垂下眼帘:“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我从很早就开始喜欢你。”
迟筠抬起头,他的心跳频率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他张了张嘴,想挑重点问,但脑子里晕乎乎,最后问出来还是只有一句:“有多久?”
“比你想象的更久。”叶望泞声音很轻地回答。
“如果你想听,我可以慢慢都讲给你听,”叶望泞说得很慢,他望着迟筠,像是不想错过每一秒,“我和我妈说了我们的事,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我一定会带你去见她。”
迟筠怔忡几秒,下意识地问:“但是你家里不是……”
叶望泞不意外迟筠知道,他“嗯”了一声,表情渐渐冷淡了下来:“至于叶正擎,你可以当他死了。”
“……”迟筠哑然,他还有点没转过弯来,刚想说什么,又被叶望泞打断了。
“对不起,”叶望泞看着迟筠,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迟筠已经跟不上他的思维了。
叶望泞却继续说了下去:“不是不想让你见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我从来都没觉得过他是我的父亲,无论是他还是我妈,他们从来都把我当成一颗棋子。”
“你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迟筠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还想说他们毕竟是你父母,可一看到叶望泞下巴上的伤口,又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没能说出口。
“我不可怜,”叶望泞似乎没有看见迟筠凝重的表情,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哥哥,只要你还喜欢我一点点,我就不可怜。”
迟筠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他怔怔地抬起脸,与叶望泞对视。
叶望泞双眼通红,像是在期待答案,又像是在恐惧答案。
沉默片刻,迟筠给出了答案:“我做不到。”
叶望泞眼里的光熄灭了,他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注视着迟筠,看得迟筠心都快碎了。
“我做不到。”迟筠又呢喃地重复了一遍。
“我爱你很多。”
第40章 不讲道理
世界上有太多不讲道理的事,比如喜欢,比如早课要八点钟起床,比如迟筠突然间很想吃糖炒栗子。
再比如迟筠莫名其妙地把无家可归的叶望泞捡回了家,并且顺便在路上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叶望泞进门的时候,妹妹最先凑过来围着他嗅了一圈,好像没认出来他似的,摇摇尾巴,又仰起头走了。
“妹妹都不认识你了。”迟筠边换鞋子,边开叶望泞的玩笑。
迟筠换好了拖鞋,刚要往前走,却忽然发觉叶望泞还没进来,他别过头去看,只见叶望泞眼睫低垂,正盯着地面上那块新换的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幅样子在迟筠看来就是满心满眼的失落,他忍不住转过身,抱了抱叶望泞,说:“妹妹不记得你,我记得你。”
晚上他们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吃糖炒栗子,这家的栗子吃起来好麻烦,栗子壳难剥得很。迟筠又偏偏喜欢剥完一碗再吃,于是费劲剥了好久都没吃到一颗完整的,最后干脆不吃了,专心看综艺节目。
叶望泞的注意力没有在节目上,见迟筠懒得吃了,他便拿过栗子袋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