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愿在她面前随意议论旁人,后面的话便都留在肚子里。
丽质却大致明白了。
他母亲是大长公主,身份贵重,在府中定然极受尊重,他父亲也不曾纳妾,二人多年来感情甚笃,与其他贵族之家截然不同。
难怪他也与众不同。
她摸摸他的脸,慢慢笑了,似乎再度感知到他的可贵,令她愈发觉得可靠又安心。
“小裴将军,眼下能否告诉我,魏家哥哥是否婚配?”
裴济面上难得闪过一丝赧色。
“我不曾问过,不过回来的路上,张将军还曾托我替魏彭在京中物色一番,想来不曾婚配。可要我替你长姊问他一声?”
丽质想了想,摇头道:“不急,我先问阿秭的意愿。”
二人在屋中又说了些别的事,一阵耳鬓厮磨后,眼看时候不早,裴济将她抱回被窝中,俯身吻她额角:“明日我会去医馆,将你方才说的都告诉那位张神医,替你制新药来。”
丽质点头。
他近来的话已比先前多了不少。
“往后,我虽还会兼着羽林卫大将军,可每月值守的日子只有一日了,恐怕不能常来见你,只是我往太后宫中问安的日子仍是一样的,你若要见我,只那时示意便好,我会想办法过来。”
战后论功行赏,他居头功,已接替他父亲遥领河东节度使一职,兵部也已安了职位予他,往后每日要到衙署去,公务自然也越来越多,羽林卫的事,只好多交手下副将。
他放不下她,这才仍每月留出一日,同从前一样在宫中值守过夜。
丽质仔细听着,心中难得生出一丝不舍的情绪。
她扯了扯他的手,又往里让出些位置,眼波柔柔地望过去,轻声道:“今日他不会来,三郎,你留下,好不好?”
裴济心头一跳,几乎没想就答应了。
他迅速褪去外衫,吹熄蜡烛,在她身边躺下,搂着她道:“睡吧,明日天亮前,我再走。”
丽质“嗯”了声,感受着他身上灼热的温度,只觉格外安宁,阖眼依偎在他怀中,慢慢睡去。
……
紫宸殿中,张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将药碗捧过头顶,直到李景烨在内侍的服侍下将药饮尽,慢慢入睡,才慢慢松一口气,一面擦着额角的冷汗,一面跟着何元士小心翼翼地步出寝殿。
此时夜深,麟德殿的喧嚣也已停歇,四下一片寂静。
何元士没急着回去,却先屏退左右,将张御医拉到一旁,问:“烦张御医同老奴道一句实话,陛下的身子到底如何?”
方才陛下忽然昏厥,好容易被迷迷糊糊地抬回紫宸殿,张御医看诊时,却语焉不详,一番施针开药,折腾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让陛下安然入睡。
短短几个月里,陛下已是第三次感到不适,且这一回,比前两回都更严重,那一下昏厥后,麻木了好半晌,浑身上下不听使唤,神志也浑浑噩噩,仿佛陷入了十分恐慌无力的境地。
“哎呀!”提及此事,张御医忍不住要跺脚大叹,“我不瞒大监,陛下千真万确,不曾有疾,诸多症状,都由心病而起呀!”
何元士面色凝重,显然不大相信他这一套说辞:“御医先前还道陛下身亏体虚,怎这一回,都变成心病了?”
张御医焦躁地踱了两步,再度左右观望,见四下无人,方解释道:“先前看,的确只是稍有体虚。可近来陛下思虑愈发重了。大监道我方才如何替陛下诊治?施针不过是为了令陛下僵麻的四肢放松些,开的药方也仅是最寻常的安神药。陛下的确未曾染疾,是思虑过多,心躁不安所致,那便是常人说的积忧成疾。眼下是乏力,昏厥,久而久之,周身无故现痛感,分明未染疾,却常觉濒死,日益敏感多疑。”
他替李景烨看诊多年,也大致知道其脾性,若直接坦白,李景烨定不会相信,反会加重思虑。
何元士蹙眉细思,见他并无作伪的样子,又联想的确曾听闻过有人忧愤而亡的话,这才暂且信了几分,问:“那该如何是好?”
张御医难道:“心病无药。若陛下能放宽心,自然会慢慢好转,恢复如初。只是——”
二人都明白,此种可能实在太小。
“否则,我只能时常替陛下施针,开安神药,令陛下暂觉好受些。还请大监平日也多劝解一二,万万不能令陛下太过劳累忧心。”
何元士心中没底,只好暂且应下,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第61章 异样
第二日天还未亮, 裴济便已如往常一般醒来。
怀中还抱着的温软身躯令他心中一暖,半点也不想离开。
然而这间寂静漆黑中带着几分陌生的宫室却提醒着他,此处是大明宫, 睡在他身边的女人,是当今天子的宠妃。
心中的暖意慢慢冷却。
他静静瞪着床顶。
若有一日, 他能带着她离开这座摸不透风的宫城就好了。
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 令他混沌的脑海一下清醒过来。
他尽力将惶惑的情绪深埋心底, 见丽质仍旧熟睡,便小心翼翼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抽出。
只是胳膊被她压了大半夜,此刻有些僵麻, 行动间笨拙不已, 一不小心便将她从熟睡中惊醒。
黑暗中,丽质软软地咕哝一声,睁开惺忪睡眼, 迷蒙地望着眼前熟悉的俊脸,怔愣一瞬, 方才反应过来, 昨夜是她自己主动邀他留宿。
她眨眨眼,令眸中多余的水雾汇聚到眼角, 冲他笑了笑,伸手抚他的面庞:“你要走了吗?”
她话音里没有流露不舍, 可听在裴济耳中,却分外柔软。
他不禁凑近些, 双手撑在她身侧, 俯身吻了她一阵,良久才分开:“今日有朝会,我需先回九仙门去。时候还早, 你多睡一会儿吧。”
丽质也不挽留,点头又摸了摸他下颚,便阖眼重新补眠。
裴济看她片刻,随即拾起一旁的衣物,轻手轻脚穿戴妥当,从窗口翻身离去。
回到九仙门附近时,时候正好。他往营中捡拾一番后,便独自骑马绕至丹凤门处,随同赴朝会的大臣们一同往延英殿去。
然而,众人在延英殿站了片刻,却没等来李景烨,只何元士一人,引着几位内侍省宦者出来,躬身道:“昨夜宴饮,陛下饮酒过量,身体不适,今日不朝,请诸位散了吧。”
众臣都是一愣。
陛下在朝政上一向上心,平日宴饮后若无朝会,提早一两日便会知会众人。像今日这般,众臣已到,才令取消,还是头一回。
尤其这几日正商议蒲津渡浮桥重筑一事,若要赶工期,调度全国铁矿冶炼,则半点也拖延不得。
萧龄甫问:“大监,陛下圣体如何?可有大碍?”
何元士自不敢将实情说出,只摇头道:“陛下只是疲乏体虚,并无大碍。朝会虽散,几位相公们若有要事禀奏,陛下午后会再召诸位。”
众人心中纳罕,又听陛下无碍,便暂放下心,各自往宣政门外衙署去。
一路上,裴琰招手示意儿子走近,低声问:“昨夜我见陛下在宴上一切无恙,后来离开得也比平日早些,怎突然不适?三郎,你夜里留在宫中,可曾听说何事?”
面对父亲的问话,裴济头一次感到一阵心虚。
他压低视线,跟在父亲身侧,暗暗捏紧左手,强作镇定,道:“不曾听说。儿子虽留守宫中,却身在九仙门附近,对内闱之事知之甚少。”
好在裴琰未曾怀疑,略一点头,便又同他说起蒲津渡筑桥之事。
……
承欢殿中,丽质直睡到近巳时才幽幽转醒。
此时,宫中嫔妃们应当早已去向太后请过安,唯有她,自入宫起,便因太后的话,从来不必早起请安。
如此也算好事。
她慢慢起身,披上外衫下床,坐到妆奁边一面梳理长发,一面思索今日是否要让春月去一趟钟家。
恰好春月推门进来,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么了?”丽质转过身望着她,心中莫名一紧。
春月坐到她身边,将才与青栀一同去领膳食时听说的事尽数道来:“昨夜奴婢同小娘子说,陛下去了仙居殿,今日才知道,夜里出了事!
“听闻陛下未曾留宿,夜里便从仙居殿离开了,随后便有内侍将仙居殿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陛下回紫宸殿后,似也请了张御医去问诊,也不知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