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荏道:“志才不必担忧,蹇硕即便能下达命令,也实施不了。”
他轻笑一声,俊美的面容却如冰封一般:“他与何进相斗,总归两败俱伤,等能对徐州下手,还要看他们有没有命。”
于是当即写下信件给卢植:倘若京中有人来带糜氏族人入京,还请卢州牧帮忙拖住这些人。待他平定幽州之乱,会亲自带着家人前往京中请罪。
卢植收到信件,应了。
正如糜荏所预料的那般,蹇硕动了手。
他知道何太后善妒,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当年就是在最得宠时被她害死的,她心中一定憎恨先帝临终前恋恋不忘的糜荏。于是买通她面前最得宠的宫女,要宫女给何皇后出主意,把糜荏在徐州的家人接到京中来。
不久,朝廷果然发出诏书。
一,令糜荏的亲属从徐州迁入京洛。二,令刘虞为幽州牧,糜荏辅佐他一同击退乌桓。
这个辅佐用的极好,倘若朝廷要糜荏卸任,他一定不愿意,说不定转头就联合乌桓重伤幽州。但若是辅助,刘虞就可以慢慢夺权,等彻底收服北方军队,糜荏也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皇甫嵩听闻这个消息,又劝说何进,莫要在幽州之战的关键时期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但这一建议被何进拒绝:“大将出征,他的家人本就应当身在京中,缘何糜荏如此特殊?”
话语落下,他又想到这些日子自己与蹇硕斗的焦头烂额,皇甫嵩却还在为糜荏说话,不由带了点埋怨:“皇甫将军,本将军敬重你的为人,知道你忠诚不二。但你与糜荏的关系,是否太过亲近?”
这一句话意有所指,听得皇甫嵩冷汗涔涔落下。
旨意送往徐州之际,凉州传来了好消息。
——韩遂与董卓谈判之后,接受朝廷招安,不再继续发动叛乱。
蹇硕大喜。
他命曹操、鲍鸿、袁绍三人回朝,知道曹操与袁绍之心与他相异,就寻了个由头打发这两人做些杂事,亲自带领他们的兵马与何进相抗。
刘宏驾崩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他麾下兵马已从五千增至两万,几乎完全把持宫中、京洛的要塞。
至于何进,只能攥紧班师回朝的张温手下的兵马,试图与蹇硕对抗。
但在此之前蹇硕完全意料到了这一点。他是幽州之战的军需官,便以此为由调集国库之中的所有粮草,全部充入私库,用以豢养他的两万兵马。
何进对此彻底无计可施。
也恰在此时,徐州传回消息:糜氏回绝了天子的旨意,不愿迁入京洛。
何进大怒。
他知道这显然就是糜荏的授意,是在说他不满朝廷先前的动作,怀疑他们把他的家人召唤入京是想要威胁他。
他倒是想要撤了糜荏的职位,把糜荏抓回朝廷判罪。但他与蹇硕相争尚处于劣势,根本不可能兼顾幽州的乌桓。
只能下令皇甫嵩领兵一千,前去徐州捉拿糜氏子弟。
他深感手下兵马不足,袁绍便又为他谋划道:“将军不如广征天下猛将及各州豪杰,使他们引兵入京,威胁蹇硕。”
何进同意,决定联合董卓、丁原等人,逼迫蹇硕放权。
第七十五章
六月中, 刘虞抵达所在的辽西郡。
刘虞是光帝刘秀与阴氏之子、东海恭王刘强之后,是根正苗红的汉室宗族子弟;他今年四十有一,在陶谦之前当过幽州刺史, 在幽州诸郡的威信很高。
从这一方面上来说,任命他为幽州牧与糜荏夺权, 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糜荏麾下将士都知道刘虞是朝廷派来夺权的, 各个严阵以待,对刘虞怒目而视。
哪曾知晓他与糜荏甫一见面,两人居然就旁若无人地相视而笑,互相作揖一礼,眼中满是好友之间许久未见的怀念感。
刘虞笑道:“子苏!当日一别已有四年未曾相见, 我这些年实在想念你啊!”
糜荏也笑道:“我也很想念伯安兄, 现在可好, 我们能一起共事。”
众人:?
这发展,是不是哪里不对?
等糜荏给两方引荐之后, 众人才知道, 刘虞与糜荏同为徐州东海郡人,早年刘虞因为党锢之祸遭受贬谪回到乡里时,糜荏曾经拜会过他。
刘虞是大汉宗室子弟, 为人正直仁和,他对百姓的看重远远高过于门第之见。
当时的他听说是复原古法琉璃、带领朐县多户百姓致富的糜氏子弟求见, 马上接见了糜荏。
两人聊了许久, 多是关于如何带领百姓安居乐业上的方法,因为糜荏的见解过于独特又行之有效,听得刘虞直呼“先生高见, 虞受教”!
他们后来还时常在一起探讨整顿州际、增收财务之法, 不过因刘虞是受党锢连坐之故, 他们之间的往来没有声张,旁人大多不知道。
如今能在一起共事,刘虞心满意足。
至于朝廷的要求……他早就知道子苏根本就没有叛乱之意,他也根本不在意由谁来平叛幽州之乱。
——便左耳进右耳出罢,他愉快地想。
他没有干涉糜荏出征,只是建议道:“子苏,与其连年征战,我们不如派遣使者招安乌桓峭王。”
他们这一次的叛乱,是受张纯与张举威逼利诱,就如同当初的韩遂一般,并不是主动真心的。若是告诉他们朝廷愿意对他们做宽大处理,可以免除他们的罪责,想必也不会继续作恶。
糜荏点头:“伯安兄又一次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原来在五月初彻底摸清幽州目前的状况后,他便与麾下谋士、以及陶谦商量着,下令悬赏通缉张举、张纯二人;而后又令钟繇领兵,带上戏忠、黄忠二人,前往清河郡招安乌桓峭王。
钟繇性格稳重,戏忠年轻有急智,黄忠勇猛,三人组成的队伍他很放心,就等传回好消息便可。
刘虞笑道:“看来我这是多此一举啊。”
“欸,伯安兄说这些,岂非是折煞于我?”糜荏笑了,“咱们还是来研究研究如何让幽州百姓安居乐业罢。”
幽州地处大汉边疆,自古以来都是穷州,时常需要青、冀两州补贴财务开支。但这些年青、冀两州也不大太平,无法支持足够的金钱。
不仅官府贫穷,百姓生活的更是凄苦。
得想个办法,好好整治一番。
两人商量之间,被朝廷派去捉拿糜氏族人的皇甫嵩,终于抵达徐州。
一入徐州,他便觉此地与别处不一样。这种感觉起初还不明显,直至入了东海郡,见官道修的宽敞又整齐,不远处农家田地阡陌交通纵横相错,当地百姓大多穿着干净体面,家中甚至都养着鸡鸭……方才意识到,此地百姓竟异常富庶。
转念一想,此地是糜荏家乡,糜荏提出的那些利国利民的政策说不定早就在徐州推行开来。
他便在心中暗叹道:朝中好不容易出的这些好官,都被那些下作的奸贼作为异己排除。也不知陛下驾崩后,糜国师何去何从。
皇甫嵩思索着,首先去找了徐州牧卢植,朐县太守。他希望两人能够配合,帮着自己把糜竺、糜芳、糜莜三人送去京洛。
卢植看了他片刻,点头:“好,我这便带义真兄前去糜府。”
三人领着一千兵马前往,沿途的百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对这行人怒目而视。胆大一些的,会在他们经过之后狠狠啐上一口。
这动静被皇甫嵩发现了。他向来受人尊敬,从未被人这般鄙弃,不由头皮发麻,莫名心虚询问卢植这是为何。
卢植心知肚明,不答反问:“义真兄可看到此处百姓与别处的不同?”
不等皇甫嵩回答,他又道:“近年来各地狼烟四起,无数百姓背井离乡,四处漂泊苦不堪言。可我来到东海郡之后发觉,此地丝毫未受战火波及,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与那些颠沛流离的灾民有天壤之别。”
“义真兄,你可知为何会有这般区别?”
是因为,糜荏。
皇甫嵩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区区两个字,到嘴边时竟沉重如斯。
尚未抵达糜府,一行人便被一群年轻人拦住了去路。
打头的一个少年人手持一柄银/枪,在阳光下反射出尖锐的光芒,远远瞧着便叫人心下一凛。
见到来人,这名年轻人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问道:“卢州牧,您今日是要来带走糜府众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