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不摘,我在等吉时!”
“摘个果子,还要挑什么时辰,你这是强词夺理!”
“当然要挑时辰,吉时不到,味道不够。这果子啊要等太阳下山红透了才好吃,我在这边等它熟,你们半路杀出来强行来抢,到底是谁强取豪夺?”
“你一个人也吃不掉那许多,大不了你要多少你画个圈,我们不摘你要的那些便是了。”
“我这人爱吃独食,我要的,你们别想要;我不要的,你们也别想要。所以啊,我一个都不会让你们摘的,哈哈哈。”
小子们这次真被气极了,道:“你蛮不讲理!我们不跟他浪费口舌了,打他,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
青衣少年讨打地嬉笑道:“来啊来啊。”
树下那群小子人多势众,愣是拿少年没办法,还挨了好多石子,每个人身上都好几个包,唉唉啊啊一片哀嚎。
青衣少年笑得前俯后仰:“你们还要打吗!”
胖小子伸手一指他道:“哼!你给我们等着,我们回去叫人!
”
青衣少年手上掂着石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珠子溜溜一转道:“谁叫大人,谁不要脸!”
那群小子总算回过神来,边跑边回头骂:“你才不要脸,不要脸!”
童殊乐不可支,却碍于景昭的身份强忍着,只低低漏出两声笑,便听景决冰冷的声音响在耳畔:“宗主觉得有趣?”
童殊道:“有趣。”
景决道:“有趣在哪?”
童殊习惯了景决冰冷冷的样子,不作他想,接着道:“有勇有谋,功夫底子不错,此乃为勇。审时度势抢在高处占尽先机,几番用计拖延时间,伶牙俐齿,此乃为谋。等那群小子找来帮手,他要等的吉时也到了,早摘完果子一走了之了。”
景决道:“此地非他所有,此果非他所种,无主之物先取先得,他何来之理自己不取又不允旁人取之?旁人来抢,却未动手,他先动手,挟技伤人,何谓之勇?逞勇斗狠,以强压弱,何趣之有?”
童殊心一沉,童殊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了。同样的道理,不同人的眼光看,区别如此之大。他偏头去瞧景决神色,只见景决话虽说的重,但神情却不见锐意,而是若有所思,似有心事。
童殊等了等,便听景决又道:“宗主,我遇到相似一事,请你做判。”
童殊发现,今日景决不再叫他大侄儿,也不唤他名讳,而是客客气气地叫他宗主,长大了越发拘着性子了,童真时光一去不复返,童殊心中叹气道:“请说。”
景决道:“相争情景相似,所争之物改为妖兽,相争之人改为修士。”
童殊道:“猎妖伏魔乃修士天职,妖魔作乱见必诛之,并无先后之说。二者不能做比。”
景决道:“伏魔证道,猎妖取丹,其实相争内情相似,为何不能做比?”
童殊一惊,心道景决其实已有主意,问他不过是走走过场,他面上维持着宗主风度道:“还待考问所争之物是何阶何品。”
景决道:“众人围剿多日,传言三品妖物,有三品妖丹。” 【注】
童殊:“妖物战力如何,可有收伏之法?”
景决:“众人围剿数日不知其法,那少年自称有法伏之。”
童殊:“三品以上妖物乃属高阶,难以降伏,降者死伤者众,是以能者先行,若少年有法,便有理。”
景决:“然少年不肯自证其法。”
童殊:“是以,众人不肯任其出手,恐其独占内丹?”
景决:“如宗主所言。”
童殊:“伏妖实效如何?”
景决:“妖伏,取出二品内丹。”
童殊惊道:“二品?”
景决顿首道:“是。”
童殊听到这里,回过味来,景决看似声讨那少年,实则是想为那少年说理。他心想大了几岁果然心思便重了,已经会七拐八弯藏着心事了。童殊道:“众人皆判妖为三品,实则二品。若众人轻举妄动,只怕死伤无数,由此论,此少年有功。少年事前可知此妖为二品?”
景决道:“二品妖兽罕见,他原只判此妖有殊能,未料是二品,伏妖途中险些丧命。”
童殊只觉此事越听越耳熟道:“二品妖兽便是高阶修士遇上也难保全身而退,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景决低眉道:“若非有人从中插足,破他所布之阵,不至于有丧命之险。”
童殊道:“何人破阵?”
景决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似在下着什么决心,片刻之后沉声道:“宗主,此前我与你提过,我追踪一只高品级蝠妖,便是这只。”
成妖不易,妖蝠更是少见,童殊心想:他活两遭统只遇到两回蝠妖,世上哪来那许多蝠妖?
面上仍是扮作持重模样道:“你既已计划许久要收此妖,为何最后是那少年成了取丹之人?”
景决自责道:“是我求胜心切,不仅功败垂成,还破他两次阵,害他险些丧命”
这是童殊第一次看到景决低头认错的样子,人啊,都有看好戏的心态,能见一回高高在上的臬司仙使低下高贵的头颅,不免心中痛快,童殊心想你小子也有今天,面上却还要艰难地维持着严肃的神情,道:“为何两次?”
“第一次是为进洞,不得不破;第二次是狂妄自大,坏人心血。”
“以你之能,就算不能伏妖,也不至于与人有碍,听你所言,是你意气用事了?”
景决头更低了,闷声道:“是。”
“你一向审慎,不该如此。”童殊正色说着批评的话,心中爽得飞起,借着宗主身份,寻私着为自己谋点福利,于是道:“决儿,你乃剑修,心性坚忍,为何对那少年却忍耐不足?”
景决在听到“决儿”时,显出些许不适神色,沉默地忍耐住了答道:“我曾与他有隙。”
“你虽断事寸步不让,但心中自有是非,并不曾见你对谁失了分寸,为何此次对他不同?”童殊得寸进尺又叫了一声,“决儿。”
景决听到这第二声决儿,不赞同地瞥来一眼,再一次忍耐了他,沉声道:“他再三欺我。”说完默住,然后又摇了摇头道,“其实……与他无关,原是我自己心神不稳。”
景决那一瞥,颇有几分臬司仙使的威势,童殊只觉自己这个“宗主”被压矮了几分,突然生出几许对景昭的同情——身为宗主,却在辈份和仙职上都被小了自己十几岁的景决压了一头——童殊只装没看到景决那带着剑意的眼神,兀自如常道:“你既已自行开解,又为何闷闷不乐?”
景决道:“我没有。”
童殊心说,你全脸都写着不高兴了,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面上接着开导道:“剑修一道,修剑先修心,你于剑修一道能有如今境界,心志坚定非常人能及。剑修一旦出锋,便是利刃出鞘,看似所向披靡,实则有出难回。剑芒有锋,伤人亦自伤,心志稍有松动,便约束不了锋芒,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这些道理是背过千百遍的,你日日如履薄冰,最知出锋之险,你不该啊。”
童殊所说道理来自《剑经要义》,修真之人启蒙必读之书。他说这些话,权当走走过场,实则内心毫无警惕之意,想着景决这种天之骄子、要命厉害的无锋境剑修实在没有他来开导的必要。
人心大多这样,对待强者,习惯于强调其强大,而忽视其亦是凡人也会历尽凶险。出锋境的锋芒太过,藏锋境的飘忽不定,每一步都如利剑悬顶,其中所历凶险,所经无常,并非一句后来景决已顺利渡过且摸到了无锋境便能带过的。无锋境如其名,如宝剑无刃,锋芒尽收,再不会轻易伤人伤己,而这是由前两个境界的异常凶险换来的。
因是这般想法,童殊说完这些,还有心思再占点对方便宜,道:“决儿,你可知错?
”
他这一句,语气轻柔,本意只在劝导,不想景决听后,竟是一个长揖俯身,久久不肯起身。
童殊慌了手脚,才觉出景决对那少年似有心病,连忙去扶,道:“何故?”
景决不肯起身,坠着身子道:“宗主教训得是,慎微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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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微?景决今日的年纪竟有字了。这下便好,童殊知道景决今日十六岁了。
不论仙凡,男子成年加冠是二十岁,整个修真界,只有景行宗子弟在十八岁加冠,一个个早熟得不近人情。而景决更是早,他十六岁那年以血祭了臬司剑,算是半个臬司仙使,为此又提前了两年加冠取字,从而成为所有同龄男子的敌人——所有家长都会用“你看景决十六岁已加冠,你个疯小子还没点正形”这样的话来教训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