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殊赶到门外,待要进去,被旁边的汉子拦住了,掌柜的回头一看是他,肉疼地纠结了一把老脸,往他身后看辛五不在,便拉下脸,气不打一处来道:“小公子就别来这添乱了,先回去把你们客房损毁的物件算一算罢。”
童殊看了眼围了一圈的汉子,这些人连半吊子的修士都算不上,根本不足为用,他眼珠子一转,笑道:“好啊。”
掌柜看他答的爽快,不由多看他一眼。童殊顺势便问:“这里头死的是什么人?”
掌柜答:“城里一个小宗的公子。”
童殊奇道:“道门中人?”
掌柜道:“勉强算是吧。祖上出过一个金丹的修士,之后数代都不过尔尔了。”
童殊道:“出了人命,若是凡间事,交给官府;若是道门事,交给景行宗,掌柜为何愁成这般。”
掌柜长叹一声,拍了一下大腿道:“这是他们宗唯一的儿子了,死在我店里,我这怎么交代。”
掌拒说着又痛心地摆了摆手道,“公子若还想我这店能开下去,便和你兄长好好算算损失,赔给小店吧,小店怕是要花大价钱赔别人了!”
“会赔会赔。”童殊口袋空空野,答的却是自信满满,又问,“那失踪的女子可知是谁?”
掌柜听他如此爽快,对他态度好转一些,答道:“别处来的一个女修,已过筑基的,有些气派。”
童殊又往里探头探脑地看,掌柜看他俊俏的小脸有些病态的苍白,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生怕他在这里再有个好歹,有气无力道劝道:“小公子,你可别再看了,你这娇里娇气的,要是被吓着了出点好歹,回头你哥来找小店麻烦,我干脆关门大吉好了!”
“我?娇里娇气的?”童殊被这一句给气伤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掌柜实在没力气理他,对他连连摆手。
童殊艰难地消化了那句话,吐吐舌头,转身走出几步,往人群中钻进钻出。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障眼法,再往屋里进时,竟是大摇大摆走进去,谁也看不到他了。
这是一间东西向的长条型厢房,正门处的桌子上还摆着酒,酒杯未干,往里一座屏风,屏风旁边一座能容两人的浴桶,里头的水只剩一半,水溅得湿了一圈地。
有两道脚印从浴桶往外延伸,最后停在床下。
床上水迹未干,被褥凌乱,男女交欢的气息未散尽,床、第间却只留下赤.果.裸的一个人。
此人死相可怖至极,从脸到四肢布满抓痕,每一爪皆是深入血肉。更可怖的是胸前一个巨大的血窟窿,竟是被人掏心挖肺连着五脏六腑都拿走了,空壳子淌了一床的血,那血与那些不明的水迹混在一起,洇红一大片。
血能溶于水,应当是在他还没断气时就流出来的,是活活疼死的。喉咙青紫,极可能死时叫不出声,五指痉挛地抓成勾,像要极力追索什么,眼球惨烈地外突,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惊吓,又有强烈的怨恨,整张脸扭曲恐怖。
童殊与那双布满血丝的死人眼眼对视片刻,扭开了目光,他陆鬼门也是头一遭看到这等可怖的死法,心中阵阵发凉,低语道:“猫兄,你可有什么发现?”
从床底下溜出一缕黑影,正是山猫,它嘴角咬了一片透明状的东西。
童殊接过一看,果然是六翅魂蝉的薄翼。
童殊神不知鬼不觉转出房间,在柜台处找到之前问话的小二小二问道:“你说别处也有此事?”
“小公子怎么又来了?”小二看又是他, “我去看过了,都是一样的死状,男子死在床上,女子不知所踪。”
童殊确认:“都是道门中人?”
“大多是些小宗小门的,算不上正经修士,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术,今夜都遭了罪。真是的,怎么偏偏挑了我们这座小城。我们城里多少年没出过这种事了。”小二说着,想到什么,忽又道,“我们店还好些,却要苦了隔街那间大店,那家店里死了李氏的三公子。”
童殊心中一凛,道:“李氏?”
小二道:“是啊!李氏在我们城里算是有头有脸的宗门,出了这档子事,那家店主可是难办了。李家已经找上门,在那耀武扬威地要说法。听说失踪的女方是何家的小女儿,她们宗门虽说不济,上头八个姐姐却都嫁的不错,已经来了两个,正跟那儿和李家人对骂呢。这可真是造孽啊。”
童殊了然道:“李三郎,何九妹?”
小二奇道:“怎么,小公子认识?”
童殊心中已有计较,又是一阵叹息。
之前那回碰到,便觉那何九妹情绪有异,当时没有深想,只当是情人间闹矛盾。不想,竟是如此。
---《中-长夜之劝和》---
回到屋里,山猫正伏在床上等他。
童殊看它那副摊着的样子,终于有点笑容,道:“你倒机灵,五哥在时,认怂;五哥一不在,就上床当主人了?”
山猫听到辛五的名字时,用力地抖了抖耳朵,显是连听着名字都怕,对童殊长长地喵了一声。
可提到辛五,童殊倒笑不出来了,顿了顿,道:“你说五哥还会回来么?”
山猫掀了掀眼皮,看他那不开窍的样子,有些怒其不争地抖了抖毛,跳下床咬了咬他裤角。
童殊道:“你说我在这里,他就会回来?”
山猫点头。
童殊道:“你还真看得起我……”
“……”山猫无奈地瞄他一眼,大概是觉得猫与人讲不通道理,干脆匍匐在他脚下,蹭他的腿。
童殊被他蹭得发痒,心里拧着的结也松了些。他坐到桌前,拆开那包点心,拈一块吃上,比想象中的要好吃,一边吃着,一边思索着道:“猫兄,我现在觉得五哥背后无人指使了。”
他其实并不需要谁给他回应,自个儿说下去:“剑修独来独往,很少有臣服于谁的。五哥那样的性子,又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他不可能为谁卖命,而且也没人请得动他这种境界的剑修。”
“可他太年轻了,若非有人支持,只他一人,又如何设下这重重阵仗?单是要设阵渡我移魂重生,便是要耗费极大物力灵力,以他的资历,断不可能做到。更不用说他还掌握诸多信息,竟是连我的一些秘术也了如指掌。”
“若说害我,如今看来是不像了。若说帮我,又为的什么?”
“或许,是有一件事情,只有我能做,他才找上我。”
“那么,会是什么事情呢?”
“我自重生以来,这六翅魂蝉总是阴魂不散,它为何又找上我?”
“暗地里定是有人用它引我现身,而五哥一路亦是寻着这六翅魂蝉而来,他想让我看到什么,解决什么?”
童殊自言自语半晌,慢慢举起那枚蝉翼,凝眸道:“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我重来一遭,才能解决的呢?”
童殊闭上眼睛,思转如电,猛地睁开眼,他脸色陡然苍白,翕动了一下嘴唇,小声道:“猫兄,你有没有觉得,五哥有点像……景行宗的人?”
说出这话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沉思半晌,他又摇了摇头。
景行宗执法论道,戒妄山金规铁律,景氏视道法重于已身,断不能监守自盗。
当初景行宗判了他终身刑狱,便是少一刻都不可以。景氏世代以身作则,才建起苍苍戒妄山,几代人的身骨才请出臬司剑,不可能为他一人败坏千年法则。
他当年会把性命交到景行宗手上,也正是因此。
可除了景行宗,这世上,又有谁如此执着于解开阴邪的真相?又有哪宗哪派有如此物力人力?
童殊想得脑袋都要痛了,不知不觉吃了一大包的点心,手再拈时,山猫喵了一声。
童殊顿住手,低头一看,莞尔笑道:“对不住了,只剩几块,留给猫兄尝尝?”
山猫得了允,跳上桌连块带渣都舔干净了,而后窝在童殊手臂外,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片刻,山猫约摸是觉得自己真帮不上什么忙,眯着眼睛假寐。
童殊愣愣地盯着房门,自己也说不清在等什么。
突然听到一声沉响,山猫一激灵蹿起来,警惕地跳到窗口,童殊顺着山猫的视线看到夜空高处一颗古铜色的流星破空而过。
是景行宗的人来了。
而那枚流星火箭是古铜色的,显示了来人的身份金贵,是鉴古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