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冉清萍说着生死大事,脸上毫无悲色,他眼眸中隐有亮光,像是长夜中久涉的人看到破晓的神情,声音中有温暖的力量,“所以,先来取灯芯。”
傅谨在冉清萍这样的温和中渐渐完全找回了阿宁的感觉,他面上的邪恶不自觉间彻底散去,神情好似真的十七八岁的少年那般无邪脆弱,他摇着头,滑下泪来:“不可能,您是上人,你不会湮灭!”
冉清萍安慰道:“上人也有穷尽之日。”
“是因为我毒瞎您的眼和砍了您的手么?”傅谨猛然想到此节,面上升出懊恼和悔愧,他的眼泪一下决堤,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傅谨,只像阿宁那般哭得满面是泪,“是我对不起您。“
“是我自己绝了念想。”冉清萍一只手还按着傅谨腕上的伤口,抬起另一只手去揩傅谨的眼泪,“阿宁,我失了上人修为,你愿意做灯芯跟着我吗?”
傅谨如此近的靠近冉清萍,扶道境的修为摄得他体内的母虫彻底镇定了下来,像是沉眠了一般。
他在濒死之际,终于体验了一回健康人的身体。
那些日夜啃噬的痛苦,与被脏水浸覆的耻辱感像抽身而去,他终于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思考。他望着冉清萍不算明亮的双眸,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可是上人,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已经动手了,母虫就要死了,我……停不下来了。”傅谨的双眼中满是绝望的死气沉沉。
傅谨心知,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控制有着六万子虫的母虫很难,没有强大的灵力,根本支撑不了;而要让母虫和子虫失控却很容易,只要他放血闷住母虫,母虫在窒息的过程中会痛苦会暴躁,六万子虫就会跟着失控。
傅谨已经回不去了。
冉清萍按住傅谨伤口的手指没有松开,然而傅谨已经失血太多,他多年养虫,身体已经非常羸弱,放掉了大半血的身体已经不支。
被童殊控制着要破口而出的母虫,被冉清萍牢牢按住。
在冉清萍的坚持之下,童殊放弃了控制母虫,领了冉清萍的情。
冉清萍用了全部上人修为,不仅镇压住了母虫,还镇压住了六万子虫。
傅谨在绝望中,已经有些神知不清了,他不想当傅谨,他想当干净的人,他神神叨叨的胡言乱语,拉着冉清萍一边空荡荡的袖子不停追问:“上人,我这种不干净的灵魂,还有资格做您的灯芯吗?”
冉清萍凝神镇压着虫子,他身上的上人灵光在变淡。待他终于回过神来,听懂了傅谨的话,抬手按在了傅谨的天灵盖上,道:“做灯芯被烈火日日焚烧,如同受刑,并非幸事,你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傅谨更紧地抓住了冉清萍的衣袖道:“可是做灯芯能夜夜在您身边,在您身体就不会痛了。”
冉清萍叹了一口气:“你是谁?”
傅谨泪流满面:“我是阿宁。”
冉清萍:“能否放下?”
“不能放下,无法解脱。不要来生,不见青天。此生太脏,愿为灯芯,烧尽污垢。”傅谨泣不成声,“我原以为,再没有人肯渡我了。”
冉清萍手上凝了灵力,傅谨在他掌下迅速摊软了下去,冉清萍轻声地道:“我非来渡你,你我互相救渡罢了。”
第170章 终战(二更、微修)
童殊在冉清萍靠近时就察觉到母虫静止下来了。
当世只有一位上人, 童殊不用看也知道是冉清萍到了,是以并没有分神去多看多管。
直到傅谨的身体死去的那刻,他那雨湿的睫毛才抬起来瞧向冉清萍的方向。
他与冉清萍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见到冉清萍对他做了一个压手的动作, 他放下心来,转身时却撞进了景决的目光里。
形势不容童殊与景决多说, 他们仓促地对视一眼, 景决先转开了目光。
童殊立刻知道冉清萍是景决请来的。
景决如何请动冉清萍,又交待了冉清萍什么,抑或是许了冉清萍什么——他已经不想去问, 他唯一确定的是,冉清萍也被景行宗摆进了棋盘。
因为,他感到了强大的上人修为辅天盖地地流淌开来。
那只六翅魂蝉的母虫被扶道境牢牢镇压着, 匍匐在断了气的傅谨身体里, 一动不动。
所有的子虫,因为母虫被上人灵光镇压, 而渐渐进入了安静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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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的天网阵正面临着激烈的冲击,那些虫人原本还是小股地冲卡, 突然之间像是失了约束一般,如泄洪般冲了出来。
不仅人数变多了,每个人的疯狂更甚于前。
不能清杀, 只能缚绞, 使天网阵的一万人缚手缚脚,疲于应对。
许多人因此负伤, 其中较多的是那些仙门弟子。他们对失控的虫人存有同门之谊,尚未从混乱和震惊之中完全冷静下来,下不去手, 犹犹豫豫,婆婆妈妈,战力有限,甚至还经常需要天网阵施援。
仙门这种拖泥带水的打法让战况急转直下。
所幸景行重甲军训练有素,他们不冒进,也不退缩,稳扎稳打地用天网阵牢牢地锁着芙蓉山。
四千魔人不用维持阵形,站位灵活,在天网阵与冲卡人群接触的地方,见机行事,勤勤恳恳地一个一个地收缚虫人。
魇门十使无论修为还是手段,都是当世真人和魔王以下的顶尖之辈。他们能以一敌百,在混乱的战场上神出鬼没于各种危难之际。他们一次次地救下被疯狂虫人攻击的修士,凭借着无数局部的胜利,慢慢凝聚起那些被宗门内斗耗尽心力仙门的士气。
忆霄和景行首将配合得很好。
独来独往的魔人从重甲军处得到了莫大的支持,他们放心地把后背交给重甲军,重甲军也不负他们的信任,尽忠职守地做着他们的盾牌和两翼。他们冲锋时,重甲将士与他们并肩并补位,又在他们拿下人时及时缚住战利品。
除去虫人的疯狂和混乱让魔人们想骂娘外,这样的战斗于魔人而言是淋漓痛快的!
魔人们只要往前,只要出招,不必担心被偷袭和后背的危险,重甲军以天网阵护着他们,把阵形中最锋利的位置交给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把利剑,像是站在潮头的英雄一样万众瞩目。
魔人们生出豪情壮志,不再是邪魔外道,而是师出有名、奉天执道的救世英雄,他们在与重甲军的配合中逐渐升起满腔热血。
无所畏惧!
魔人们终于明白了景行重甲军这四字军号的威力与炽热。
所以当更凶猛的一批虫人冲下芙蓉山时,魔人们握着兵器的手没有丝毫颤抖,他们的步法没有凌乱,他们在与重甲军的对视中,露出舍我其谁的笑意。
“他娘的,太爽了!”
激昂的气势鼓舞着士气,那些仙门弟子受此鼓舞也找回了信心,不由也加入了天网阵的一方,渐渐也能冷静下来,听令于魇门十使与重甲军,战局渐渐开始反转,场面变得有序。
忆霄与首将却未因此而放松心情。
直到,他们发现虫人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某一刻,这些发疯的虫人像是被抽走精神一般,忽然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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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殊终于把不死阵一千二百人全部送进两仪生死阵的死门时,已耗费了半个时辰。
童殊的双手颤抖,动作渐而迟缓,难以握剑。
剩下的不死阵替阵数千人被景决以无剑境封在两仪生死阵中。
替阵的人死活难断,一时不能清杀,只能以阵法困缚。
童殊收起拒霜剑,解下上邪琵琶抱在怀中。两仪生死阵需要加持灵力,他以琴声控阵,便要寻一高处。
在去高处之前,童殊从渐少的雨势中走进了芙蓉正殿,他停在主位之前,瞧冉清萍提在手中的那盏极普通的油灯。
灯芯在潮湿的水汽中燃得艰难,火苗摇曳,仍不稳定。
冉清萍周身的上人灵泽已暗淡稀薄,傅谨的尸首上则笼着一层澄澈上人灵光。有这层上人灵光在,六翅魂蝉的母虫安静不动,那六万虫人有上人灵力镇压,便不会失控。
童殊蹲下身,望着冉清萍的眼睛,抬手握住了冉清萍的手,在对方掌心做了一个捏的手决。
冉清萍点头道:“待事情过去,我会用此手决将母虫捏杀。”
童殊欲落膝,冉清萍拉住了他:“不必谢我。我的决定与你无关,与慎微无关。江山代有人才出,前人总有落幕之时,接下来的交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