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架险些让整个青州之行泡汤。不过还好,最终皇帝依旧是险险地扳下了这一局。有了账本,专案组处理起那些官员来也更加的得心应手。虽然水患的余波还需要大量人马时间去处理,但涉案的官员们已经统统下马,且被用船运回了京城,关进了牢里。只可惜白于行暂时回不来——他躺在青州城里,养伤。
陆显道也没回来,他留在青州,“照顾”白于行。白于行显然对此感动至深,向皇帝去了许多信件以表达自己对陆显道的感激之情,并均以“陆大人情深义重我实在感动但这份沉重的义气让我问心有愧所以请皇上把他叫回去为国贡献吧”作为结尾。很显然,陆显道在他的养伤过程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皇帝对此的评价是“两方都很有人道主义精神”
。
“没想到陆显道这人看着挺冷淡的,其实还挺温柔的。”皇帝如此评论着,“真是一条重情重义的好汉啊!”
皇帝感慨陆显道“重情重义”时的表情,像极了他当初拉着周逊的手、说他们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时的表情。周逊瞅了他一眼,对皇帝这条重情重义的好汉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来得更暖一些。刚到三月初,城里的桃花都打起了花苞。就在第一朵花苞缓缓绽开之时,春闱,终于放榜了。
放榜那日京城又下了微微的小雨,前往观看放榜的举子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周逊由小多和乐乐护送着,才勉强穿越了人来人往的街道,抵达了放榜的地方。
放榜处被来的往的人堵得水泄不通。周逊等人只好找了个就近的茶馆坐下。人群里不断传来举子们或是遗憾的哭声、或是惊喜的叫声。甚至还有一个人因激动过度而昏倒、被皇帝派遣在旁边驻扎的医务队抬了出去。医务队里就有章灵素,她忙碌着就诊。她身边则坐了个漂亮的混血少年,正是小五,正来来回回地替她搬东西。
“等人少些时,我们再过去。”周逊对身边的侍卫小厮道。
直到快到晚上时,围在放榜处旁的人才少了些。周逊这才走了过去。他刚走到人群中,手臂便被人碰了一下:“喂喂!”
周逊诧异地回过头去。
出现在他眼前的,居然是李邈。李邈见他回过头来,脸上满是愠色:“本世子刚才叫你半天,你假装没听见呢?”
周逊:“是没听见。”
李邈眉毛都皱了起来:“你以为我会信吗?哼,你肯定是故意假装听不见。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了吗?”
……周逊严重地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没什么话好说。
“你不是周采的朋友么。”周逊淡淡道,“来拦着我做什么?”
“本世子也是今年参加春闱。”李邈道。
周逊这下是真的诧异地挑了挑眉:“我以为国公府早有人向你回报过。”
李邈听他这样一说,立刻得意洋洋了起来:“哼,早在早上时我便听见了下人的回报。不过,春闱这种事一生一次,本世子当然要过来亲眼看看自己在榜上的名字。”
周逊:“哦。”
李邈见周逊一副油盐不进的淡淡样子,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舒展开眉头,又笑道:“哼,你知道本世子的名次是什么么?”
周逊一心只想去看自己的名次,然而李邈站在他身边,就像牛皮糖一样不依不饶。他只好很配合道:“什么名次?”
周逊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好奇心。李邈更加不爽了,不过他想到自己的名次,再想到周逊看见自己的名次后大吃一惊的样子,内心稍微平衡。眼见着又有几人撞了过来,差点撞到周逊身上。他命身边的国公府下人站到周逊身边,替他打开一条道:“就让你亲眼看看本世子的名次。”
周逊:……
算了,李邈自己派人给他开道,不用白不用。
周逊很淡定地跟着国公府开道的人走。李邈走在他的身侧,眼见着红榜出现在两人面前,李邈指着一甲的位置道:“本世子可是一甲第三!进士及第,所有人里,也只有三名一甲!”
周逊:“哦。”
这下可算是春风得意了,李邈歪起嘴角,可下一刻,他就听见周逊身边小厮惊喜的声音:“主子,您的名字,在一甲第一名呢!”
李邈:………………
李邈越发沉默,且长久沉默。他缓缓抬起眼睛,看向红榜,歪起的嘴角还停在他原本的位置。、一甲第一位,周逊。
一甲第二位,严嘉。
一甲第三位……李邈。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李邈“哈哈哈”干笑了三声,道:“一甲还有殿试,最终的排名,咱们还未可知呢!”
周逊在他身边点了点头:“嗯。”
李邈:…………
许久之后,李邈抽搐着眉头道:“哦?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么?你心里憋着话想说,想笑对吧?别装了,想说就说吧。”
周逊看了他一眼,最终道:“我只想说……”
李邈:“你别得意得太早了!”
周逊:“这里人太挤了,你还护送我出去吗?”
李邈:…………
冷静,冷静,你是护国公府世子,金尊玉贵的世子,风度翩翩的世子……李邈不断对自己说着这段话,然后憋着一股气,秉承着世子的风度,将周逊送到了人群之外。
将周逊送到人群之外后,他冷冷地看了周逊一眼,便离开了。
“本世子在殿试等着你!”他撂下这句话。
周逊:……
“公子,”小多小心翼翼道,“李世子看起来,似乎很生气……”
“不必管他。”周逊道,“他不会做什么的。”
小多:……哦。
周逊转身正要回去,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周逊。”
他回头,看见严嘉正撑着伞,一个人孤寂地站在檐下。
周逊顿了顿,道:“好巧。”
“不巧。”严嘉淡淡道,“从早上起,我便一直在这里等你。”
第119章 周逊与容汾的再会
有蒙蒙的雨在两人之间下。两人相视之间, 便隔了石板路,与雨在地面打起的水花。周逊停了许久,才道:“好久不见。”
严嘉没有说话, 也没有笑。他像是一夜之间年长了许多岁似的, 神情平静而寡淡。周逊知道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被严父带着从这处到那处去, 如今和周逊一起出现在榜上, 且被周逊压了一头,于他而言或许是一种耻辱。
可两人毕竟道不同了。他们一个是严家的儿子,一个是周家的仇人, 从各自身份的立场上就是相互对立的。周逊想能写出“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七个字的古人真的很厉害, 两个人从一开始各自的路径就不相同,你所以为的同路, 其实只是在路口短暂的相遇,走出这一段后便是陌路人,即使再相遇也不是旧识, 而是拔刀相向。
“周采过些日子,会回京述职一次。过去半年他在云州,替知州马懿打下手。马懿在森林治理那块做得不错, 可惜腿脚不太方便,这次便让周采回来替他述职。”严嘉道, “他回来之日, 便是我姐姐同他成婚之时。”
他说得很平淡,却始终紧盯着周逊,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的反应。
可周逊许久之后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那句话是:“那你姐姐开心么?”
“开心与不开心,那又如何呢?我姐姐本来就该嫁给他。这就是我姐姐的命。”严嘉像是早就知道周逊会问这句话似的,低声道, “既然是命,那么开心与不开心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你开心么?”
这句话像是石子打入湖水。严嘉的睫毛,动了动,姿态里多了几分警戒:“你想说什么?”
“你如果开心的话,就不会如此大费周折地跑来这里,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在期待什么?严嘉?你将周采即将返程的消息透露给我,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纠葛……你在期待我做什么呢?”周逊道。
他那句话仿佛将严嘉自己也埋在心底里、隐藏在兴师问罪下的小心思血淋淋地剖了出来,严嘉向后退了两步,惊悚于他的敏锐,并极度忌惮地看着他:“我没……”
“我只是想起一年前的你了。一年前,你在墨苑,你要替你因出嫁而抑郁的姐姐去找一本书来。为了那本书,你一个人跑了很远的路。那时候你不如如今这样时常随着父亲出入上流场合,你跑在路上,就是跑在路上,靴子上粘得不是香粉,而是泥巴。那时候你知道你的姐姐不情愿,你也能对你最崇拜的父亲,去说你不愿让姐姐出嫁。我记得那时的那个少年,尽管他当时还只是个白身,而不是什么状元或探花。而你呢,严嘉。”周逊淡淡道,“你还会梦见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