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干老板哭的老泪纵横,几度喘不上气来,我不忍再听下去,赶紧叫莲蓬帮他安顿下来。
是夜,山间的冷风又呜呜地吹起来,卷起了无数的雪花在空中狂舞。
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唯有对着这茫茫的天地发呆:老百姓的日子为什么这么难?命运永远不在自己的手里,只能任人摆布,如蝼蚁一般生,再如蝼蚁一般死。
莲蓬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默默地替我披上了一件皮袄。
“公主,您不要太过担心,将军是有福之人,一定能平安归来。”
“那些老百姓呢?”
“人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咱们又不是神,就是神,也有管不到的地方呢。”
慕依也起来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怎的起来了?”
“我躺着睡不着,忽然想起父母的坟好像离这里不远,就想明天看看。否则,哪天真的死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我们陪你去。”
“谢谢姐姐。”
第二日一早,无影忽然害起病来,呕吐不止,只好留下花儿照顾她,由我和莲蓬陪慕依去了墓地。
天冷风大,我们避开人流,奔波了许久,才在一座山前找到了三座荒冢。慕依按照西域的风俗祭拜了一番,
“这里虽然有三座坟,可其实只埋着两具棺材,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我哥哥和嫂嫂,另一座坟是空的,那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什么?”
“北凉人杀进城时,我们才刚逃出宫殿,恰撞到了受伤的哥哥。母亲叫他一起逃命,可哥哥说,他是西凉的国主,就算被人碎尸万段,也不能逃跑。”
“我年小不知事,只希望大家快走,母亲和嫂嫂却一定要陪着哥哥,于是一个抹了脖子,一个陪着自己的丈夫上吊自杀。”
“而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意思,梁画师忽然来到宫里,瞧见了发疯的我,便救下了。后来,他又说服北凉国主,将他们的遗体安葬在这里。”
“可是,我却活不下去了,每每闭上眼,就想起那日的情形,看到他们痛苦的面庞和满身的血迹。然而,报仇又无门,只能寻死了。没想到,死来死去,除了将自己摔傻了,什么也没办成,还让画师一直操心,替我寻医问药。”
说着,慕依从碑前的土里挖出了一块碧玉,果真跟宸妃送我的那块一模一样。我看着这玉,想起宸妃当日真诚的模样,不禁心痛难当。
过了好一会儿,我方才平复下来,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情,便问道:“你们和北凉的王室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北凉国主的母亲和我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妹。”
怪不得翠翠想要那个酥酪方子,原来是大汗思母心切,要找回母亲的味道。只是,他断然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仇人做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点心。
这时,莲蓬不知发现了什么,忽然挥手叫我们过去,只见有一座刚立起来的坟,小小的,挨在大坟旁边,上写着:“西凉月公主之墓。”
她终于是回家了!
再也不用被锁在寂寂的深宫之中,而是自由自在地在这无边的旷野之上,和家人一起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我一时想起宸妃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又落下许多泪,而慕依早已崩溃了,嚎啕大哭起来。
待她平静下来后,莲蓬终是说出了疑问:“宸妃娘娘想来早就葬在了皇陵,怎会真的……?”
我隐约猜到是某人来过了,便制止了莲蓬,说道:“不管是不是真的,这终归是月公主的遗愿没错。”
慕依擦了擦眼泪,问道:“大周的皇帝娶走姐姐时,我恰在高昌学习经文,他是真的很喜欢姐姐吗?”
我点点头,叹道:“是,可也仅限于此了。”
天色渐晚,一行人骑上马,就要回去。
这时,慕依忽然郑重地说道:“姐姐,我愿意潜入大周的军帐,去见那个皇帝,让他看在姐姐的份上撤兵。你能帮我吗?”
我抬头望了望慕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似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实在太天真了!
皇帝既然攻打北凉,断不是只为了宸妃,而是为了自己。若想叫他撤兵,没有实足的理由,怎可实现?
我没有说话,慕依有些急了,一拉缰绳,就要孤身回北凉。
我知道自己当初无力促成两国的和平,现在更无力阻止这一场战争。可若试都不试,又如何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一个交待?
毕竟,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他们伸了援手,不吝帮助,而慕依的愿望,亦是我心中所想。
我们追上慕依,拉住她,说道:“我帮你。”
慕依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望着我道:“姐姐,谢谢你。”
就这样,我们找人给无影捎了口信,之后便趁天色未晚,朝着北凉的方向去了。
北凉离高昌不远,可真跑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到。
一路上,无数的难民携家带口地往高昌逃命,所见皆是惊慌和哭喊,令人唏嘘不已。
傍晚时分,三人又饥又冷,只得找了间路边小店,下来吃点东西。
不料,对方见我们皆是女子,而周围又没有人,便起了歹意,直接将人绑了要去卖钱。
幸得莲蓬和慕依学了些功夫,此刻便派上了用场,只可惜拖着我这个累赘,一时难以脱身。
正僵持着,忽听棚子后面射出来几个弹子,将那些人都打趴下了。
转头一瞧,原来是柳三思。
听莲蓬说,叶子救我的那一晚顺带也将柳三思带走了,可后来温玉来的时候,又将他要回去了。
如今,他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可见应该是大仇已报,弃了细作的身份,要与楚楚远走高飞了。
“多谢柳先生!只是,楚楚姑娘呢?”
“她要去跟一个人道别,我在这里等她。一时嘴馋,便来这里喝了几碗酒,没想到给人下药了。本想趁此睡一觉,醒来再收拾他们,不料就给你们吵醒了。”
柳三思伸了个懒腰,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让她二人去找点吃食,自己随口又问道:“你们如今打算去哪里?”
“还不确定,可先得替温大将军收一个烂摊子。他小舅子跟人在沙漠里挖宝,得罪了沙盗,被人绑了,烦我二人去救他出来。”
柳三思看我们似无头苍蝇一般乱找,便自己去厨房拿出了馕饼和羊肉,丢到桌上。
“那跟我们正相反了。”
三个人大口吃着东西,身上也暖和起来。眼看着天色不早,便欲跟他道别。
“公主,您都已脱身了,如今反而要回去,可别说是为了完成和亲公主使命之类的屁话吧?”
柳三思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酒,又喝了起来。
“这倒不敢当,只是陪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我一面吃着,一面含混地答道。
柳三思并未理我,仰头干了酒,兀自说起话来。
“既是如此,我和楚楚送你们过去吧。这附近流民丛生,已不是昔日平安的商道了。你们三个弱女子,前面还指不定会被什么人盯上。”
“最近听闻,突厥公主以死相逼,胁迫老可汗借兵北凉,咱们大周想要踏平西域的大门可不是那般容易的喽。不过,这都是他们的事儿了。”
就在这时候,楚楚来了。
她褪却了纱裙红妆,身着干练的男装,愈发显得英姿飒爽。
“谁说的?无论谁赢了,这都是一场灾难,只恨我无力,不能平息战火。”
柳三思急了,心疼地劝道:“你受了那样的苦,差点死在蒙逊手下,可不要再犯傻了。”
我怕他二人争吵起来,赶紧道:“二人为朝廷做的够多了,无需再以身涉险。再者,这也不是我们寻常人能左右的事。不过,我们目前有一个法子,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楚楚眼睛亮起来:“不管怎么着,能试试,就不要放弃。”
我们五人边行边说,很快就来到了凉州城。
如今战事当前,守城的士兵也比以前盘问地更加仔细。远远地瞧过去,城门口已排起了长队。
我向柳三思和楚楚使个眼色,他二人便住马不前,匆匆道别了。
三人悄声来到偏殿,推门进去一瞧,没想到巧巧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