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从袖口掏出一只鸣镝,比平日里的那个多了一根漂亮的翎羽,别在我的衣襟上:“有事就朝空中发射鸣镝,到时候会有人来帮您。”
我道一声多谢,骑上小红马就跟琪琪格走了。
一路上,乌云遮月,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行。琪琪格小时候去过,故而比较熟悉,说了些那边的情形:“她们这个部落的牧区不是很好,族人的生活很苦。尤其是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许多难产,而且就算生下来了,养活的也有限。就是这样,才出了一些擅接生的稳婆,德玛应该算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了。”
我听着没言语,内心早愁的不行,实在不知该怎么劝说一个人去救仇人的孩子。跑了约半个时辰,远远听见一阵狗吠,原来是牧农正在将羊赶回圈里,便趁机问了路。
不一会儿,我二人来到一座破旧的毡房前,瞧见门口有个小女孩儿正在捡牛粪,便下马问道:“妹妹,这里可是德玛婆婆家?”女孩儿似没听见,只低头做事,并不理我们。
此时,有个头发花白的婆婆骑马而来,见到我们,兀自说道:“可是路过的客人?我这里只有些奶,馕饼也不多了,不能分与你们。若是想借宿,最好到前面的毡房去问问。”我猜她是德玛婆婆了,赶紧行了个大礼,说明了来意。
德玛面色愈来愈差,冷笑一声,对着那女孩儿道:“把她们赶出去!”
女孩儿先前还愣在一旁,听婆婆吩咐了,拿着牛粪向我们掷过来,不料脚下一滑摔在地上,疼地起不来。
琪琪格赶紧去扶她,说道:“妹妹,你是不是饿了?来,姐姐这里有酥酪和馕饼,先吃一点。”
女孩儿看见馕饼,开心地拿过来便吃,德玛想拉她进屋,却被甩开,只好自己进去,锁了毡房的门。
我没能拉住她,只得站在门口向她喊话:“德玛婆婆,这里的孩子都快饿坏了,您想必也十分担心。请您救救云夫人,做为回报,我一定让大汗照拂部落的人,送粮食、送草料、送布匹,将他们迁到水草丰盛之地,并减免赋税。”
说罢,想起她信佛之事,允诺道:“另外,再给您建一个大佛堂,供奉佛祖。我这里有上等绣娘绣的佛像,有太湖培育出来的蚌佛,还有……”
“你快走吧!没的辱没了佛祖的清静!”她许是听不下去了,厉声制止道。
“我不信佛,但也知道若将恩报冤,如汤去泼雪;若将冤报冤,豺狼重见蝎。今日佛祖在上,我等在下,所言所做,他老人家都一一看在眼里呀!” 我不听她的,继续强辩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跑来教训我!你可曾亲身经历那些痛……”德玛婆婆开了毡房的门。
“我的痛苦是比不过您!可谁活的好呢?我自己被当成筹码,送到这里和亲,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还给人逼疯了,凶吉未知。但就算这样,若是他们快死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您现在不去或者再推一会儿,云娘和她的孩子可能就死了,日后当真能安心吗?”
我愈说愈痛,早已满面泪水,可心里早把自己骂了一百遍。都什么时候了?张嘴出来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了半天,非但没一句说到点子上,反而还激怒了她。
房内依然毫无动静,我已然心急如焚,又怕说的人家更生气了,只好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候,不知从何处来了两个人,飞身下马,跪倒在德玛婆婆跟前,说道:“德玛婆婆,求您救救云姐姐,当年兄长和必勒格老爷欠您的,我愿意以命相偿。”
我心下一惊,猛然转头,果然是叶子!而他旁边则是慧娘身边那个英俊的后生问踪。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听那个瘦弱的女孩儿对着他喊道:“恩公,恩公!婆婆,这个人是当日救我的恩公!”
德玛婆婆开了毡房的门,对着女孩儿人道:“花儿,快进来!”
“不要,不要,我要跟恩公在一起。漂亮姐姐今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看我?她答应送我的点心,到现在还没有送来呢。”女孩儿抱着问踪的胳膊,不肯进门。
“婆婆,您可能不认得我,但一定不会不认得蒙烨将军。想当年,北凉和西凉交战,您的部落首遭涂炭,累及了许多无辜百姓,是他主张先迁走牧民再开战,才最终保下了这片牧区。今日将军求您救云夫人,固然有私情,可也是为了两条人命。婆婆平日里最是心慈面善之人,一心向佛,还救助了不少孤儿,乃是人人称赞的活菩萨。现下,虽说是仇人有难,我想婆婆亦是于心不忍的。”
我平日里没怎么见过问踪开口,没想到他这般会说话。
叶子亦接着道:“婆婆心中的痛,蒙烨亦感同身受。想当初,哥哥不顾人命,只想着胜负,实乃有违人道,只恨我没能劝阻,让他犯下罪行,给草原上带来这许多伤痛。说实话,我实在没脸求您宽宏大量,不问过往,只希望能一命换一命,用我的命去解您的痛。”
我知道叶子是实心实意想救云夫人,可他这番话听上去怕是胁迫多于哀求。
果然,德玛婆婆走过来,正色道:“蒙烨将军,我不过一条贱命,暂且苟且偷生至今,如何能与你这皇室贵胄相比。你如今若这样相逼,日后我还如何在草原过下去?”
我知道她已然气到极点,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灭了,挣扎着站起来,对琪琪格道:“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若是慢了,怕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即便在大周的皇宫,难产也是常见之事。通常生着生着,大的小的便都没了,徒剩别人的几声叹息而已。
“婆婆,刚才是我失言,不该说那些话,惹您生气。人生在世,最痛不过亲人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连我这个身经百战之人,也没法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时此刻,无论您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我……”叶子说着,许是想起了往事,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蒙烨将军,请您不要说了。您为战乱中遗孤们做的事,您为这片部族做的事,我们一一看在眼里,并没有忘记。如今……如今,我去替云夫人接生,也不过为了她是您一起长大的姐姐,并非其他原因”德玛婆婆打断叶子,兀自说了这些话。
我先还没缓过神来,待看到琪琪格狂喜的表情,终于明白:德玛婆婆答应我们回正殿救云娘了!
然而,哐当一声雷在头顶炸响,吓得我赶紧捂住了耳朵。几乎就在这一瞬,乌云满天,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地砸下来。
众人赶紧借了蓑衣,上马回凉州城。走到一半的时候,雨愈来愈大,几乎寸步难行,只得到一块山崖下躲雨。
过了一会儿,雨势不见小反见大,德玛婆婆吩咐道:“你们只需一人陪我去即可,其他人先在这里躲一会儿雨。”
说罢,看了我一眼:“尤其是你,身子犹如叶子般单薄,不可再逞强了。”
问踪闻声说道:“将军,我和这位姑娘带婆婆先过去,您陪着夫人,等雨小些再往回赶。”我一听,赶紧拒绝道:“不用,我没事儿。”
“公主,现在宫中无主,云夫人又危在旦夕,您若再有个好歹,我们可真就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了。”琪琪格本来不声不响,此刻突然插了一句嘴。
我瞪了她一眼,可这丫头看也不看我,只替德玛婆婆整好蓑衣,预备走人。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挣扎着起身去牵小红马,不料它低着头,动也不动,只顾嘶鸣。
就在这时,那三人已翻身上马走了。叶子走过来,看了看,说道:“马受伤了,我们先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会儿。”
我没有作声,他则转身走开,左右转转,对我道:“这里有个洞口,进来躲一会儿吧。”
我默默跟着过去,猫着腰,钻进山洞,只见叶子已找到些干草,正拿出火镰点火。
“这也是打仗时候躲藏的地方吗?”我解下蓑衣,擦着头上的水,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对,不仅有柴,还有衣服呢。”篝火燃烧起来,洞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他又转身走到一块大石头跟前,掏出两件粗布衣衫,递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