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一惊,随即镇定下来,笑道:“我今日身上不爽,麻烦公公在大汗面前通报一声……”
“是身上不爽,还是心里不爽?”大汗从外面进来,阴沉沉地盯着我问道。
该来的终是来了!饶是如此想,心里却还是胆怯,并不敢接话。
大汗一步步走来,眼里似冒出火来,琪琪格见状,想要过来护我,被他一把甩开,摔了个大跟头,趴在地上起不来。我恢复了镇定,赶忙去搀她,却被人一下夹过来,抵住了喉咙。
“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竟这样算计我!”大汗愈来愈愤怒,面目狰狞地掐紧了我的脖子,恨不得一下掐死我才好。
我难过地要命,仿佛要憋死过去,好容易才撑住不反抗,做出一副要死就死的模样。
就在我快要断气的时候,云夫人忽然来了,大喊了一声“大汗,住手!”
大汗仿佛梦醒了一般,一下松开了手,将我丢在地上。
云夫人拉着他,趁机劝道:“如今两国交好,北凉百废待举,还请大汗三思,善待仪夫人……”
这话不但没劝阻大汗,反倒激起了他的怒气:“我善待她,她善待我了吗?两国交好,凭的是她这个没人要的下堂公主?还是她那个阴险狡诈的皇兄?都不是!凭的是北凉的实力,是我自己!”
大汗吼了几声,稍稍平息了怒气,可转而阴着脸质问道:“哼!你如今也护起她来了?当日不是一定要蒙烨将她刺死在大漠里吗?后来不是让你父亲偷杀了我的人,挑动可敦到偏殿闹事,自己好隔山观虎斗的吗?怎么突然善心大发了呢?”
云夫人被人揭了短,一下变了脸色,再不敢辩驳一句。
我好容易喘过气来,丢开琪琪格的手,冷冷地回道:“大汗要罚我,我无话可说,不必牵涉其他人。”
云夫人一听,立刻急了,对着我喝道:“闭嘴!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大汗冷笑几声,指着我道:“柔嘉公主,我真是错看你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是愈发出息了,竟变得这般有胆量,有义气,可敬可佩啊!可我偏不要成全你!来人,把那个翠翠带下去,杖毙!”
我先是听的有些发懵,后来却一下警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要跪下来求他,只见翠翠匆忙喊道:“等下!”
说罢,扑通一声跪下,含泪道:“我虽对大汗一片痴心,然自知有错,甘愿赴死。只是,只是翠翠腹中已有了大汗的骨血,还请大汗看在这未出生胎儿的份上,留他一命,待孩子出生再罚我不迟。”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住了。大汗更是脸色发白,迟迟不说一句话,半日方攥着拳头咬牙对我道:“好!好!这都是你办的好事!”
我生怕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低下头,再不反驳一句,只压低声音道:“对不起……”
大汗怒极反笑:“罢了,这都是报应,是报应。”
说罢,他当场封翠翠为美人,命大太监领到正殿去了。
云夫人又气又恨地望了我一眼,大着肚子追出去,再没有回来。后来,我才听巧巧说她自甘受罚,将统领后宫的权力让渡给了莎琳娜,且自我禁足一个月。
我本以为自己这下真的完了。可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大汗在我这里发火的事儿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既没有降罪,也没有惩罚。
不过,偏殿的人又不傻,私下里已乱作一团。这一日,我才睡下,就被巧巧骂人的声音吵醒了,叫过来一问,原来是有人偷东西。
我本说算了,可转念一想,此风一开,以后恐怕难改被人欺的局面,便让巧巧召集众人过来,训斥道:“我是失势了,既不得大汗青睐,又没有家人在跟前。可你们也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胆量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些见不得人的把戏,就别怪我无情!”
说话间,琪琪格已拿着棍子站在跟前,更有无影冷脸持剑在旁,我便接着厉声道:“巧巧,今儿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该罚的罚,该打的打,该撵的撵,别冤枉一个好人,也别漏过一个坏人!”
巧巧一向灵活,知道我不过咋呼两下而已,无非想籍此机会撵人,便只留下两个嬷嬷,将其余之人尽皆遣散了。
第二日,我吩咐琪琪格取来百两黄金,并些金银首饰,召来巧巧和无影道:“这些日子下来,偏殿全赖两位姑娘支持。无奈我如今大势已去,亦不想耽误你们的前程……”
话音刚落,无影便冷冷地回了一句:“公主想多了,我并非因您势盛而来,如今也不会因您势败而去。”说罢,提剑走了。
我僵在那里,尴尬不已,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巧巧一瞧,乐了,赶忙笑道:“公主,无影姑娘这是认定您了,才会这般说话呢。至于我,您撵我也不走。倒不是为别的,就是寻思着待在这里轻松自在,没那么多小心。更何况,您是有钱的主,整日都给我们这些人好吃好喝好用的,我到那里再寻的这样的主子!”
我是无事了,可翠翠怎么办?她虽说是自愿的,但毕竟是因我而牵连其中,假若日后有个三长两短,怎叫我安心?
巧巧似是瞧出了我的不安,没人的时候悄悄道:“翠翠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傻丫头,收服男人更是有一套,您就等着瞧吧,她日后一定比咱都过得好!”
第48章 音信
旧时和端敏、康乐一起偷看南朝梁人殷芸的《殷芸小说·吴蜀人》,里面有一篇文章说:“有客相从,各言所志:或愿为扬州刺史,或愿多资财,或愿骑鹤上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欲兼三者。”
康乐不禁感叹:“这人真是太贪心,我就想天天能出宫玩玩就满足了,他们竟然要骑鹤上扬州!”端敏笑她:“那是因为你已不缺钱了!要是手里啥也没有,看还想着去玩不?”
如今我虽不能骑鹤上扬州,可有钱又有闲,还能整日出去瞎溜达,比在大周时不知快活了多少倍,为什么还不满意?每当夜深人静,我辗转难眠,不由得恨自己,这样的好日子都不好好过,究竟还想要什么?!
好在凉州城一日比一日繁华,来此做生意的大周商人也逐渐增多,再不济,也还能听他们说说那些熟悉的事儿。
这一日,王管家备全了回去的货,请众人在八仙楼吃了一回酒。我去的时候,他们已喝得东倒西歪,正在门口送客。
巧巧认得王管家的手下,随口问道:“你们还定下哪天回去了?”
那手下扯着大舌头道:“就这两天了。”
我想起托他们送回的羊脂玉和皮毛,便看了这瘦弱的伙计一眼,心说幸得现在路上太平,否则这样子的人可怎么押货?
这手下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见我盯着他,竟大胆地凑上来,小声嘀咕道:“跟您说……实话,勤太妃上吊不成,疯了。宫里的人不让说,我也是偷听来的。”
我听得一愣,却见巧巧早怒目圆睁,厉声斥道:“别红口白牙活咒人,小心我大嘴巴子刷你!”
那伙计见状,撒丫子便跑,一下子没了影。巧巧想去追他,我摆摆手说算了,与其从这些人嘴里得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我照例进了八仙楼的隔间,点了一桌子上好的菜肴,什么鳗鳝、团鱼、煎白肠、水晶脍、煎鸭子、獐鹿脯、金花饼、蒸糖糕、荔枝膏水,而酒水亦比以前酿地更好了,醇而不烈,还透着一股果香,叫人欲罢不能。
八仙楼的老板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几日不见,又将生意找补回来了。楼上楼下,包厢内外,到处酒肉飘香,人声鼎沸。我兀自坐在桌前,手握黄澄澄的金酒杯,动也不动,任凭自己被淹没在无尽的思绪里。
古人云:“枳句来巢,空穴来风。”看来关于母妃的传言并非有假,可付娘给我的信上只字不提。
而母妃如何会自杀,又怎会凭白无故地疯了?回想昔日太后和母妃积怨甚多,难道其中有甚么玄机?可真若如此,端敏和康乐为何不传信与我?
我左思右想,终不得其解。巧巧坐在一旁,眼看着菜都凉了,小心地提醒道:“公主,您手里的金杯都快给您攥化了,咱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金杯?!我低头一看,忽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金锁,丢下杯子,拉着巧巧直奔楼下:“快,咱们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