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之死(6)

妲己回冀州时,她带走了这块石头:“姬发哥哥,我每天看到这块石头,就像看到我们手拉手在一起的时候一样高兴。”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想到,妲己依然珍藏着这块石头。

而今天,她让武成王给我带来了这块石头,我明白了她的心意,明白了武成王为什么会来投西岐。

妲己给我送来了武成王!

妲己竟然给我送来了武成王?

☆、第7章

七、妲己

我站在摘星楼上,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烽火,周兵——越来越近了。

一件披风轻轻地披在我的身上,我回头微微一笑:“受辛——”

这两三年来,在只有我们单独两人的时候,他不再让我称他为大王,而是称他的名字“受辛”。“这样听起来,更像夫妻。”他这样说。

我偎在他的怀中,久久不说话。

“你在想什么,妲己?”他问。

我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我听你的心在跳,扑通扑通的。”

他笑了,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这颗心,在十年前就已经交给你了呀!”

我的手贴着他的心口,感觉着他的心像是在我的手中一样。

这颗心如今在我的手中呵,我该怎么对它?

他低下头,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说:“不必担心,我让祭司卜过卦,问过神明。我是一国之君,天命在我,”他仰天大笑:“我还有十七万的军队呢。明天我会在牧野与姬发决战,我们的军队是他们的三倍呢,我们一定会赢的。”

是吗,一定会赢,天命在你?既然这样,你何必笑得这么用力,这么大声?

受辛,你不知道吗,你已经没有天命了。在你夺人所爱、在你滥杀无辜、在你逼父食子、在你骄奢淫逸、在你看着北里之舞、听着靡靡之音、在你以血腥为乐、以人命为草芥,在你逼着恨你的人强颜欢笑的时候,你的天命已经一点点消失了。

你的十七万军队呵,东南的俘虏、牢中的囚犯、黄发的童子,白头的老翁,朝歌城中还有一口气在的男人,都成了你新征的兵,你就带着这样的兵上战场吗?

大厦将倾,奈何奈何?

我想起了太师闻仲,那个想一力把将倾的大厦重扶的人。

西岐军压境,所有的人把希望押在了闻仲的身上,然而闻仲出征的条件之一是:诛妲己。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很想笑。纣王,他怎么可能舍得杀我,可是,自黄飞虎反出朝歌后,像是一个讯号,又像是堤坝开了一个口子,然后越来越大。黄飞虎是一面旗帜,这面旗帜插到了西岐,朝歌便溃不成军。

闻仲是另一面旗帜,是朝歌最后的希望。

情况已经僵持了许久,纣王运用他所有的辨才去说服和拖延闻仲,纣王的聪明和才干,本就如太阳般的光芒四射,记得比干死前说他什么来着:“聪明足以拒谏,巧言足以饰非。”

今日鹿台设宴,他请了比干,嘱我藏于深宫,不要外出。

我卸去所有的脂粉饰物,披散了长发,赤了双足,抱起侍儿送来的小白猫,走向鹿台。

透过珠帘,我看到了闻仲,他像一座铁做的山峰,无可动摇。

我放开了手中的白猫,如我预料地,它跳到了闻仲的桌子上,纣王的脸色变了,他认出了这只猫。

我轻笑一声,旁若无人地跑到闻仲的面前:“你这小东西真是淘气,老是乱跑。”

纣王惊叫一声:“妲己,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宫去!”

闻仲的脸色大变,他听到了这一声呼唤,他看着我,手已经伸向桌上的金锏。就算当着纣王的面,他也敢毫不犹豫地用这金锏当场杀了我。

我无畏地向闻仲伸出手:“谢谢你了,把它给我吧!”

我从闻仲的眼中,看到了我自己,一张脂粉不施的脸,象一个淘气的小姑娘。

闻仲看着我,杀气渐渐收敛,眼中渐渐笼上一层悲哀。我看着他的眼神,那样的熟悉,脱口而出道:“父亲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眼神。”

闻仲的眼神凌厉:“什么时候?”

我喃喃地道:“那天他从朝歌回来,大王要我入宫!”

闻仲眼中的厉色渐去,小白猫“喵”地一声,从我们中间窜过时,闻仲一把扼住了它。

我惊叫一声:“太师不要伤它!”

我哀求:“它是我母亲从冀州带给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闻仲看着我,慢慢地退去眼中的杀手,可是眼中的悲哀之色,却是更浓了。他握紧手中的金锏,然后,将白猫扔给了我,转身而去。

纣王冲上前,抱住了我:“妲己,你真吓死我,不是叫你别出来吗?”

我浅笑:“我不是没事吗?”

他凝视着我:“妲己,你真是个奇迹,闻仲向来无情,却也对你下不了手!”

我缓缓地倚向纣王:“大王,我只是让他看清了一件事而已!”

纣王笑道:“对,让他看清,那些诽谤你的话,都只是谣言而已,你原是如此美丽可爱的人啊!”

站在鹿台上,我看着闻仲远去的背影,如此地孤独而充满悲哀。不,我只是让他看清了现实,杀一个女人拯救一个王朝事,永远只存在于传说中,而非现实。

闻仲的背影已经苍老,他领着西征大军,去向命运做最后的挑战。

我听到的最后的消息,是他死在了绝龙岭。

失去了闻仲的朝歌,正式走向末路。

以至于今日的战事,纣王要亲自披挂上阵,朝歌原来的优秀将领,如今都在西岐。

城外的战声正酣,我倚在黄金榻上,看着这只白猫在逗弄着一只老鼠。

猫这种动物,软软的,很娇媚,它的爪子藏在厚厚的脚掌里,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亮出来。它轻抚着老鼠,看上去像是很怜爱对方,可是当老鼠要逃走时,它就用无情的爪子把它逼回来。然后,再爱抚它,逗弄它。如此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后一刻,它才肯用它最后的慈悲,结束对方的生命。

小白猫口沾着血腥,心满意足地跳到我的身边向我献媚。我抱着它心里想,在纣王与我的这场战争中,谁是猫,谁是老鼠?又该由谁来结束谁呢?

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血污,带着一身的疲惫,带着一身的无可奈何。这一场战事结束得很快,结束得像一个笑话:十七万人的殷军,面对着六万人的周兵,忽然像排练好的戏剧一样,一齐转身,倒戈相向。

他的武功、他的力量、他的勇猛、他的天命,淹没于潮水似地倒戈声中。

他逃回,但周兵已经把朝歌城团团围住,殷商三百年的厚重城门在攻击声中变得脆弱。

鹿台上,堆放着搜自天下各处的奇珍异宝;鹿台下,高高的柴堆堆起,卫兵们把一桶桶的桐油浇上去。

纣王身着玉衣,戴着金冠,捧着玉玺,携着我走上鹿台,坐上王座。卫兵们已经把王座也搬来了,一声声惨叫传入我的耳中,那是他们在杀殉葬的宫妃、侍女和仆从们。

王座是他的、鹿台是他的、后妃是他的、奴隶是他的、珍宝是他的、臣子是他的,他要死的时候了,他都要带走。

然而,我也是他的吗?我也要为他陪葬吗?是的,他要我穿上后服,与他一起坐在王座上升天,而不是让卫兵们砍掉我的头,像那些妃子一样。这,就是他给我的特殊荣宠。

我也是他的,不论生与死,他都不会放掉我,就像猫不会放掉他手中的老鼠一样。这,就是他爱我的方式!

我偎倚在他的身边,听着杀声越来越近。忽然,远方一面旌旗闯入我的视线,那上面是一个“姬”字。

我骤然坐直了身子。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纵然要死,我也要在死之前见姬发一面呵!

我轻抚了腰边的锦囊一下,毅然站起。

“宝石呢?宝石呢?”我忽然指着壁顶大叫。

他顺着我的手向上看去,脸色也变了。

鹿台的中央是摘星楼,这原是他要为我摘下天上的星星而建的,高耸入云。他摘下王冠上最大的一颗宝石,安放在壁顶,表示他为我摘下的星星。那颗宝石璀灿生辉,不亚于天上的星星。然而此时,壁顶上的宝石不见了,只留下一个黄金的底座,空洞地对着下方。

他站起来,震怒地大喊,可是此时鹿台上的活人,只剩下我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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