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茶来了!”玲珑端了壶新泡的茶从里间出来,见璎珞站在那里,便问道,“咦,小姐呢?”
“小姐动身去姑苏了。”璎珞拭去脸上的泪痕,看着那不停发出声响的珠帘,道。
玲珑将茶壶搁在梨花木桌上,也看着那摇曳的珠帘,默然不语。
“‘情’字伤人呵……”昏暗的阁子里,鹅黄衣衫的素颜女子如此叹道。
* * *
雨丝细密,寒烟如织。
站在船头的黄衫女子,在漫天烟雨里打着一柄绘有梨花的油纸伞,衣袂飘动间,梨花盛开,左耳上扣的玉蝴蝶坠子不安分地一荡一荡。
又是如此天气,又是满川烟雨。
她总是憎恨着雨天,因为雨天能够唤醒她全部的记忆。
可是她又不由自主地在雨中忧伤,在雨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往。
那些记忆,那些表情,那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记起这些不愿记起的东西。那些就好像深深刻在心上似的,怎么都抹不去。
似乎所有的事都在重复发生,十一年,不过是一个轮回的辗转,伤一次,痛一次,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又仿佛曾经沧海此情可待。
黄衫翩然的女子回过头,看着手心里握着的枯柳。
刚才经过那长堤,经过那棵挂着银铃的柳树时,又不由自主地折了一枝枯柳下来。
柳枝依然什么也留不住。
什么也留不住。
远远地,传来谈笑声。
玉琉璃皱了皱眉,看到前方有一艘画舫——不不不,不是苏家的画舫,她走的时候打听过了,因为苏子宣的离开,苏家早已名存实亡——
那是楚家的画舫。
今日,是他们大喜之日。
小船逐渐靠过去,她甚至可以听到萧流尘说话的声音。
楚朝歌——他也是个富家公子,他的世界和萧流尘是完全不同的——可是萧流尘却甘心为他放弃她的一切,甘心收敛起她所有的小性子,老老实实地做“楚夫人”——只是,为了能够相守。
他们,何尝不是飞鸟与游鱼。
只是飞鸟愿意临水而飞,游鱼愿意贴水而游。
那么,无法逾越的距离,便越拉越近了吧……
玉琉璃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倘若当年她愿意为他改掉她所有的缺点,那么他们的距离是否也可以缩短,他们——最终是否也能如萧流尘与楚朝歌一般,厮守终生?
倘若当年,那个白衣少年问她“究竟在怕些什么”的时候,她能够把她所担心的都说出来,倘若当年,那个白衣少年伸出手拉她的时候,她没有缩回手,倘若当年,那个白衣少年真的叫住了她——那么,那么,他们是否真的可以在一起呢?
她真的错了么?
不断有眼泪伴着雨水滑落下来,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清亮如星辰的眼睛。于是她微笑了,仰着头,笑颜烂漫宛若当年。
画舫上,白衣公子临风而立,眉目间,依稀有一股怅然。他的神情平淡如水,目光始终对着湖面上那仅有的残荷。然后他就看到了她。
黄衫翩然,衣袂如风。
他们隔雨对视。
玉琉璃始终微笑着,一如当年,然而,眼泪却不可抑止地落下来。她不想,再真真实实地痛一次了。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轮回辗转,如果一切真的可以重头再来,那么她一定会告诉他她所害怕的究竟是什么,那么,在他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握住他的手,再也,再也不会放掉。
两艘船越靠越近,她已经可以看清他眼中的讶异和惘然,于是她泪眼迷离地看着他,伸出手,将那一枝枯柳递给他。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去接那柳枝。
白衣公子皱了皱眉,整个身子倾了出来,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温暖,手指却比往昔更有力了。
玉琉璃看着他,突然觉得,十一年的时光,仿佛一场梦境。此刻大梦初醒,方才发现,自己从未失去过什么。
雨不停地不停地下,她的脸颊早已布满了水珠,而他的衣衫,也已湿透。
雨水打着湖面上的残荷,发出沉闷而疼痛的声响,一声一声地,直打进人心里去。
轻轻微微地,又是一个颠簸。
一蓑烟雨,一圈涟漪。
两艘船各自曲折,各自寂寞,缓缓荡了开去。
她的手缓缓地滑落下去,他的手也逐渐松开,然后——指节一点一点地擦过——然后——就连指尖也分开了——
那么就这样吧……
黄衫女子转过身,雨丝不断地滴落下来——突然,白衣公子用力地伸手,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
“红楼隔雨相望冷——丫头,不是相‘忘’,而是相‘望’。”苏子宣微笑着,如此说道。
浅黄的裙摆飞扬起来,黄衫的女子整个地被他拉了上去,腾空而起——脸上的神色是惊惶的,然而,眼角眉梢,竟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雨丝细细密密地飘落下来,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要乘风而去一般,直觉地紧紧握住他的手,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青丝和衣袂齐齐舞动,就像一片秋天的落叶,打着油纸伞的黄衫女子轻轻地飘落在画舫上,长长的裙裾随风逦迤。她微笑着,俯视他清亮的眼睛,然后,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牢牢地揽进了怀里。
“没事吧?”苏子宣抱着她,轻声问道,一如当年。
玉琉璃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绽给他一个最灿烂的笑容,“方才我差点随风飘走了。”
一枝枯柳缓缓地飘落在湖面上,枯黄的叶子沉沉浮浮。
然而,未等它沉下去,“啪”的一声,湖面突然炸起一朵好大的水花。
☆、九、浮世本来多聚散
“小心!”苏子宣眼明手快,一个转身将玉琉璃护在身后。
只见那水花中突然蹿出四个白衣蒙面的男子,各自举着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苏他攻来。
“子宣哥哥快闪!”
剑光突出,一身嫁衣如血的萧流尘掠了过来,手腕一转,绝尘剑甩起一片水花,已消去三人的剑势——然而,那第四剑,却是怎么也挡不了了!
“萧丫头——”玉琉璃骇得叫了出来,什么理智镇静,全部抛了开去,直想甩开苏子宣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萧流尘翻身一跃,大红的嫁衣因她身子的翻转而纠结,长剑刺来,刚好缠住裙摆,“呲啦”一声,嫁衣下摆扯出长长一道口子,然而剑锋却未曾伤着她分毫。
那四个蒙面人见一击不成,竟分开行动,三人缠住萧流尘,另外一个直冲向苏子宣——
“危险!”此时已经明白这四人是冲他而来,玉琉璃惊惶地想要拦在他前面,然而,他却紧紧扣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
又是“呛”的一声,一柄极细的长剑横空出世,生生挡下了这一击。楚朝歌挡在他们前面,舞起隐世剑,剑光如练,封住了所有的剑势。
那一头,萧流尘正与三人斗得难解难分。
红衣如血的女孩曳着长裙,一柄长剑左支右挡,舞得密不透风。长剑起处,水花一大片一大片地扬起,煞是好看。然而,会家子都能看出,萧流尘以一敌三,已处劣势,撑不了多久了。
“流尘!”楚朝歌大惊,想要冲过去,然而那蒙面杀手的剑却紧紧缠住他,不让他有半分喘息的余地。
“‘孤雪’——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苏子宣蓦地站起身,眉宇间已多了一丝戾气——玉琉璃从未见过的戾气。他知道这些杀手是“孤雪”组织的首席杀手,放眼江湖,能够雇得起“孤雪”的杀手,必定是有钱有势——莫非,是冲着千凰楼来的?
另外三个蒙面杀手闻言,突然甩开萧流尘,齐齐飞身向他攻来,剑势凌厉异常,招招致命。
见状,萧流尘连忙一旋身子,足尖一点,也飞快地掠了过来。她的轻功是极好的,然而剑术上的造诣却不算精湛,对付这样一个职业杀手,已是极为吃力,何况是对付三个!可她还是掠了过去,不为别的,只因为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在她的成亲之日流血。
满天烟雨里,一身嫁衣的女子如箭一般飞速掠过,盘好的发髻早已散了一半,斜斜地垂下来,青丝曳在身后,一波一波地飘动。